杨正新的中国画：灵性与自由

　　邵大箴

　　作为中国近现代绘画史的亮点，“海上画派”上承明清绘画传统，下开20世纪中国画的新格局，积极借鉴、吸收、融化西洋绘画技法，为适应社会的发展而进行创新改革，中国绘画由此从清末以来的孤芳自赏走向了雅俗共赏，打开了创造的新天地，拉近了艺术与大众的距离。“海上画派”富有时代精神的革新性和趣味性，一直影响着活跃在当今上海画坛的艺术家们。

　　杨正新，上海画院著名画家，曾师从海派名家江寒汀，并得到程十发、陆俨少、林风岷、朱屺瞻、唐云等先生的指点，其标新立异、创新求变、推陈出新的绘画风格，为海派绘画精神的延续和发扬，画上了生动的一笔。

　　虽然杨正新有相当的中国画传统功力，完全可以凭借老祖宗留下的“手艺”驰骋江湖，但他不愿如此。他认为，具有悠久历史的中国画，应该不断适应新的生存环境，突现个性，求新求变。杨正新以写意水墨著称，花鸟、山水、人物皆工。他的写意花鸟独具一格，画风随意奔放，酣畅淋漓，善于用“线”来塑造形象，在线的韵味和节奏的把握上有独到的见解和处理方法。他用线很有个性，老辣直白，直来直去，没有过多的掩饰。在他的画中很难读到那种“欲语还休”、“犹抱琵琶半遮面”的所谓含蓄，相反，热辣辣的色块、墨团扑面而来，让你目不暇接，眼花缭乱……杨正新给自己构建了一个流光溢彩、生机勃勃的水墨世界。

　　从图式上就可以看出，他在追求中国传统审美精神和趣味的同时，尝试着将西方现代画风融入中国传统之中。他用近似现代平面构成的手法对画面进行重组，构图极具现代感，充满张力。墨线之间的浓淡疏密变化、墨色的意象分割、水色的梦幻肌理，结合民间艺术的元素，构成一种带有民族特色的现代图式。在花鸟画《晨曲》、《醉秋》、《鱼》系列等作品中，画家用强烈的现代图式去重新诠释传统内容。他的那些自由、率性、逸笔草草的笔触，天马行空、任意挥洒，赋予冷静、抽象的图式以中国精神和世俗情趣。从他对于笔意和笔性的玩味、驾驭、放松中，我们能够看到传统中国画中文人士大夫所追求的精神自由、淡泊心性、天真自然，甚至游戏笔墨的状态。在《晨曲》中，他注重点、线、面在画中的平衡感与趣味性，被抽象的枝蔓树桠随意地穿插，构成别致的错落空间，晨光中的小鸟散布其中，别有情致。树枝的用笔随性，小鸟的用笔则质朴，形成了有趣的对比。《鱼》系列同样着意于形式感，利用水草分割空间，大大小小，星罗棋布，在不断的重复中，生成出变奏的华彩。

　　杨正新在山水画创作中，更充分地表现出性格中豪爽、洒脱的一面。他尽兴地用笔用墨，讲究笔意与墨性，追求墨与色在对比、和谐中的美，讲究各种色彩的交响。在《名山写意图》系列中我们看到，杨正新将笔墨化为精神，泼洒化为情绪，点染化为符号，以达到尽情尽性的表现。纵横交错的线条，黑白浓淡的分割，色彩的自由组合，使山水画超越了原先在人们脑中固定的某种程式，带来崭新的视觉感染力。有国际艺术视野的他，坚信艺术语言必须适应时代的变化，必须在师古人、师造化的基础上与古人拉开距离；不拘泥于模仿自然，而表现自己独特的感受，显示自己的个性。他讲究笔墨，但不追随任何一位前人的笔墨符号。他到国内外各地写生，可是在作品中，却看不到某一个具体地方实景的描绘。他写感觉，写印象，呈现他从客观自然景色中体验到的风采。所以他的山水画有来自大自然的勃勃生机，又有自己面对自然时内心感情的真实流露，还有他基于长期积累的艺术修养的自由发挥。正因为如此，他在山水画中敢于率性地使用笔墨与色彩语言，又善于协调和控制画面，善于利用偶然效果，随机应变地将稍纵即逝的元素转化为某种可贵的语言符号。试看《黄山揽胜》，他机智地从“揽胜”的角度，在画面上综合多个山峰的景象，写黄山的奇突和景色的变幻莫测。他用墨或衬映色彩，或抑制色彩；用色强化墨或抑制墨，目的都是为了墨与色的交融，使画面的色彩在多变中更有层次、更有情致。再看《庞贝古城》，为了表达他在这座悲剧性灾难历史名城前面复杂的心情，远处空中用不规则的笔触渲染抽象的蓝色印迹，中景和近景的起伏山峦、城堡及树丛、花卉，用虚虚实实的笔触，用正笔、错笔和乱笔，用不同色彩，组成结构和色调纷纭而丰富、空间层次繁复而开阔的画面，予人以许多联想和遐思。

　　在杨正新身上，最可贵的是不断追求的艺术冲动。他不满足于自己的花鸟、山水画的面貌已经为大众接受，而在题材、技巧、风格上继续尝试突破和创新。他曾在澳大利亚、加拿大和欧洲诸国游历和生活，形式多样的西方现代绘画大大刺激了他的艺术灵感。他说：“谁说国画上只可以是山水花鸟？凡是你生活中见到的，渴望展现的东西都可以用笔墨描绘出来，形式也无须拘泥。”长期的绘画实践，使毛笔已经成为他身体的一部分，为了摆脱熟练的笔性，重新寻找到新鲜感、陌生感、距离感，杨正新尝试了多种方法，他甚至开始用左手作画。油滑、熟练是画的大忌，杨正新清醒地看到这一点，于是，他通过使用左手作画，追求“意到笔不到”的理想效果。

　　在他的新作《女人体》中，他不仅挑战自己从未涉猎过的人物画，而且奋力发掘自己左手的创造潜力，他用笨拙粗砺的线条、夸张有趣的形体、大胆绚烂的色彩、简朴单纯的构图，表现出人性中原始的质朴与静穆的力量。他到非洲旅游写生，用粗犷的绘画语言，刻画了不少野生动物的形象，在似与不似之间突出它们的野性、纯真和可爱，十分精采。

　　艺术，是人的智慧，和灵性的最生动的体现，它会默默地替艺术家表达内心最真切、最微妙的感受，诉说难以用言语和文字表述的感情。智慧更多地驱使艺术创造趋向完美，而灵性则给艺术创造以更多的自由。杨正新正是一位富有智慧和灵性的艺术家，他没有受被歪曲了的“反映论”的影响，深刻体悟艺术与生活的辨证关系，把握艺术规律，领会传统艺术精神，用自己的语言借物写意，借景抒情。他，作为创作者的心境是放松、自在的，读他画的我们，也是心情愉悦和轻松的。这，应该是传统中国画创造与欣赏的一种境界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