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公明
首先必须承认我对当代水墨画的发展情况并不是很了解,这里所谈的只是在今年我在成都双年展及后来陆续拜读了南京画家崔见先生的水墨作品后产生的一点想法。
崔见先生的作品使我想起了1998年我在上海美术双年展学术研讨会上谈过的两个问题:第一,“实验水墨对当下问题的关注只能表现为个体心性在现代性结构中重建个体化的感性品质的努力,其基本属性是建立在个体感性基础上的审美性。”;第二,“我们如何区别真正内省的个体生命体验与虚张声势的故弄玄虚?如何判别精神动机的纯粹与视实验水墨画为名利图腾?”。多年来虽然没有在这方面作什么研究,但我还是一直关注这些问题。在目前众多正卓有成效地进行艺术探索的水墨画家中,崔见的水墨作品给我们提供了很好的研究个案。
已有许多评论家对于崔见的水墨作品进行了认真而精到的论述。皮道坚老师认为,“崔见在艺术手法上的突出表现是擅长用线,在他的画面中,各种实中带虚、错落有致的线条铺天盖地而来。由这些线条建构而成的阴云密布,拥挤不堪的空间结构既可看作城市人焦灼情绪的个体体验披露,又可以与山麓式的民族群体象征联系,从而蕴育了寓言般的启示情怀。线条的继承问题,曾经是讨论水墨画问题的焦点之一,在这里,崔见用他的艺术实践作了很好的回答。”郭晓川先生则指出,“以繁乱的意象完成洒脱不羁的灵魂自由,这在崔见的画中表现得可谓胡淋漓尽致。他关注整体的气势重于局部刻画的精到。显然,这与画家的思维方式和创作取向有着直接的关联。他不是从恒定的规则技法和传统的观念样式出发,而是从当代美术活生生的综合图景及其发展意向中找寻自我感觉的意象世界。”我很同意这些专家的意见,也从中受到了启发。由此我谈两点读画后的感想。
一、独创性与个体心性的真实体验的确是具有内在的紧密联系。崔见水墨作品之所
以能给人以较为深刻的印象和独特的审美愉悦,固然与他的水墨线条、图像程式的独特性大有关系,但更为重要的是他的作品能够使人信服地认识到一个当代艺术家的内心体验的真实性。有什么根据可以这样说呢?第一,作者历经20年的水墨创作探索过程,作品面貌的生成、转变、成熟历历在目,其间贯注的心路历程赫然朗呈,其精神探索的真实性无庸置疑;第二,作品中的传统精髓与现代精神相交融的总体面貌与技法上的细节特征更是令人信服,与那种水墨能指系统的无政府膨胀、虚张声势的水墨游击骚乱判然有别。在大体上看,虽然崔见的“风景”系列与时下不少水墨作品也有相近之处,如大面积的水墨视觉撞击、黑白间恍兮惚兮的深奥义蕴等等,但是崔见作品中所见的笔墨理路和图式构成却是实实在在的。他自己说,“我在每一件作品都能在现实中找到他的另一面。作品有些形象好像是夸张的,但是真实的。”在他那些貌似粗乱缠绕的线条、貌似奇谲诡诈的自然物像中,存在着真实体验的理性力量。
二、崔见的南京东郊风景系列(附图为其中之一)更使我关注水墨实验中的璀灿至极而
归于平淡自然的境界问题。在中国传统文化中,对于这种意趣和修养的精神境界的追求和履践多有典范,但对于现代人来说仍是难以企及的。这批看来像是在古城墙边的水泥路上写生的水墨作品把所有刻意的实验统统“悬搁”在一边,一切深奥、狂迷、恣纵在这里都收敛得无踪无影;另一方面,传统的图式、优雅的意蕴和潇洒的风神也都淡然隐匿。只有风景本身,只有城墙、路面和树木本身,这真是令人不禁想到“回到事物本身”的现象学命题。当然,这批作品绝不是像表面上看那么简单、直白如水,它们的意蕴是很细长、悠远的。其中有一个问题我想是比较重要的,那就是它们似乎是有意地弱化水墨探索中的民族身份问题。多年来有关水墨实验的言说中,人们往往多有对于当代水墨的民族身份的强调,并以此作为进入世界文化格局的利器。但是崔见这批作品却让我们看到了反抗水墨实验中的“族性诉求”的可能性,我想,如果说水墨探索的实验性是自由的、无禁区的话,那么对于本质主义、元身份叙事、族性诉求等话语的解构和颠覆正是题中应有的探索。崔见这批作品我认为很值得思考,值得认真考量其内在的价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