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传席
十几年前,我游四川,在成都第一次见到陈子庄的画,大为吃惊,当即许为今世第一大家。那时,陈子庄的画尚不为世人所知,甚至被某些所谓画家咒骂,认为根本不配称画,简直是胡闹。不知画的人是不可与之言画的。但很多人见我视大名家的画如草芥,却对无名的陈子庄之画推崇到如此高的地步,都不可理解,甚至嬉笑不已。老实说,我因研究古代绘画,对令人画几乎不屑一顾,即使有一二名家的画具有新意,我也只给予“不错”的评价而已,从来没有使我吃惊过,更没有使我激动过。陈子庄的画第一次使我看画而激动。我当时就下决心要研究陈子庄。但偌大的蜀地竟无人能识陈子庄,我当时真小看了四川。后来有人告诉我,吴凡也推祟陈予庄。于是我便去找吴凡,吴凡果然好眼力,于是,我小看四川的思想才略有改变。后来也是因吴凡的介绍,陈子庄才为世人所知。要研究陈子庄,就要收集资料,我向吴凡打听了陈子庄的遗属和旧居地址。于是,转弯抹角,我在成都市大约是仁厚街的一个阴暗潮湿破烂低矮和一股气味的房子里,找到了陈子庄的长子陈寿岳。看到一代名家生前就住这个地方,我感慨很久。寿岳先生些时不过三十多岁,个子不高,却有一股男子汉的阳刚正气,他一口浓重的四川话,我听了似懂非懂,但介绍陈子庄的内容,我基本上都听懂了,他又拿出一大摞陈子庄的速写给我看。第二天,我又去,他谈过乃父之后,又拿出一批自己的画给我看,我又吃惊,原来寿岳先生也会画,而且颇有父风。真是将门虎子。
交谈之中,我知道他曾考入成都美术专科学校,有过严格的写实功底,当然,更多的是接受其父的训导。十几岁时便在报刊杂志上发表过作品。但正在他崭露头角之时,“文革”的来临,给他的一家带来了巨大的不幸。因其父成为“革命”对象,于是,其家被抄,母亲气疯,兄妹下乡。寿岳本人也被遣往阿坝州去修理汽车。1976年夏,他的父亲——一代艺术大师陈子庄在遗憾中离开了人世,临终前,唯嘱咐长子寿岳日“汝当刻苦学习,争取在绘画事业上有建树”。寿岳先生没有辜负其父的希望。“文革”结束后,他便回到成都旧居,这个仅有八平方米的陋屋,真是地道的容膝斋。他以墙壁作画案,忘情地挥毫。我当时见到他的画,笔墨功夫已十分娴熟。他已不存形似上刻求,而向“意趣”上发展,很多画寓物赋形,随意以得,皆神明焕发,生动异常,足见其才气非凡。我断定他将来能成为画道高手。
离升成都后,我回到南京,后又任职于安徽省文化厅,继之又赴美国任研究员,再之访问日本,赴香港地区,最后又回到南京师大美术系。十余年过去,寿岳先生又寄来他的画和消息。知道他已成为蜚声海内外的画家了,他曾在武汉举办过个人画展,又应邀到新加坡、中国台湾等地举办过个人画展,出版过画集,报刊杂志电台都广为之介绍过,作品为海内外收藏家收购珍藏,并大量发表。
寿岳先生的画也非十年前可比。他随意挥洒,形由感生,神到笔随,触处生春,意趣深博,虽无意于感人,而欢愉之思自见,朴素天真,墨情动人。
寿岳先生的画俱在,读者自可见仁见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