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吴铁佶
在一个与虎屿卫所遗址毗邻的恩卉画廊里喝茶谈天总有出乎意外的惊喜,主人时不时续茶,一起赏书或画,在这位有北漂背景的主人手上,总能发现不少心仪的作品,时时邂逅作品背后的一个个大大小小的名家,可遇不可求。品读的过程也是慢慢走进作者内心的过程。
已经快一年了吧,画廊里读到北京方放的行草,雅气氤氲。初以为皆法二王,清朗有神。看到方放的近作,不曾想她又以颜体北碑的豪放苍茫示人,才知方放又不是一个面貌单一的书家。词有豪放婉约。豪放如苏轼,也有婉约之作,婉约如李清照,也有豪放之诗。若当时不暁她是女性,我也不打算以性别做标签。但既然明了此乃女性作品,我是否会更爱它一些呢。这是自然的。慢慢地,除却她的几本书法册子,在网上在她的书法博客上又搜到了不少她的另一些作品,更有不少让人喜之若狂的妙迹佳构,总算以为有一个完整的方放了。我以为她是含蓄而又奔放的,正如她的名。且以为其人其书皆有洛神之美。“翩若惊鸿,宛若游龙,荣耀秋菊,华茂春松。仿佛兮若轻云之蔽月,飘摇兮若流风之回雪。”曹子建当年比之梦中情人,我想如此语喻方放的书法也不是不合适的。
方放原在上海出生长大,吃惯了奶油蛋糕,七岁时应父招回安徽老家。其父方绍武,在安徽乃至国内也是位书画名家,安徽祁门人,出身望族,方绍武的祖父方成之是前清秀才,父亲方笑岑是名震乡里的书画名家,清末秀才,书塾先生。两代秀才之后的方绍武擅长书法,先攻小楷,不惑之年始学行书。作品曾参加国际书法展及全国书法展览。早年出版《陈毅同志诗词选小楷字帖》、《学生正楷习字帖》、《少儿习字帖》。我不由得惊羡于方放的四世家学和书法基因了。方放六岁随父习书,11岁时,少作刊登在《书法》杂志上,12岁首获全国少儿书画大赛二等奖。17岁获“日本高野山书道协会奖”。22岁加入北京书协,29岁入中国书协。方放在一个写字帖的父亲身后习字,“除了作业之外的多数时间都在习字, 父亲有一支专门审批日课的朱笔,每天晚上他会拿着字帖,和我的作业一笔一划地对照,不像得重写,否则就不得睡觉。父亲是个在学习上对我们要求很严的人。”方放真草行诸体皆擅。由《神策军碑》、《麻姑仙坛记》、《玄妙观重修三门记》入手,每一字都求烂熟于心,是在父亲“一手举着棍子,一手举着巧克力”的环境中长大的。足可见方放扎实的童子功和少年老成。
此后方放一直在楷行与行草之间行走。帖学为主,碑学为辅,王颜兼收并蓄,博涉多优。而我尤喜他的行草,志气和平,不激不厉,燥润相杂,达其性情,形其哀乐,而风规自远。
在她的作品《孟浩然秋登蘭山寄张五》面前驻足,久读不厌。大王雅逸,骨既存矣,而遒润加之,带燥方润,将浓遂枯,浓纤间出,涵泳飞白,疏密有致,血脉相连而风神洒落。“纤纤乎似初月之出天涯,落落乎犹众星之列河汉。”我读方放书法,燥中见松,见驰,见柔,见韧,酽酽乎,观其屋漏痕,锥画沙。
悬之素壁,读之久不厌,是一种什么境界?
写好草书,必然要有扎实的正书基础。孙虔礼《书谱》曰:“图真不悟,习草将迷。草不兼真,殆于专谨,真不通草,殊非翰札。”方放楷书的童子功夫为她的行草开启了一行绿灯。“父亲总是告诫我要牢记传统,遵循传统,要搞书法就不能脱离传统。”书法,她每天的日课。幼童时代的棍棒加巧克力,早已蜕化成了方放的书法自觉。“心不厌精,手不忘熟,若运用尽于精熟,规矩谙于胸襟,自然容与徘徊,意先笔后,潇洒流落,翰逸神飞。”有传统做底,功夫为本,方放自然心手双畅,收放自如。
既然以书法为终身爱好和文化维系,无人不会考虑自身的书法风格。方放的书法风格在哪里?“其实我也很想形成自己的风格,但我觉得风格的形成是自然而然,水到渠成的,不是我今天想让它形成它就能形成的,书法这门艺术蕴含着深邃的哲理,需要长期磨练,才会养出深厚的功夫,个人风格到什么时候能固定下来,我觉得我的路还很长。”方放坦言,至今她没有满意的作品。
“古不乖时,今不同弊。文质彬彬,然后君子。”不汲汲于风格,却自信于传统。不急不躁,自有她的自信和底气。方放说得对,书法是个慢活儿。“书法不是设计的。”这是父亲方绍武的谆谆教诲。新奇古怪不是书法,书法创新喊得再响也是白搭。过早形成自己的所谓风格,若剑拔弩张,鼓努为力,襟韵不高,功用不侔,神情悬隔,还不如风生水起,细波涟漪,活水微澜。如今的“没有风格”,或许正是某种风格?
艺之至,未始不与精神通,未始不借重书家的内涵与学养。吴昌硕、黄宾虹、林散之、陆微昭、沙文若等等大家更以诗人学问家自重。“德成而上,艺成而下。”技艺毕竟是形而下的。得鱼忘筌,得兔忘蹄,传统毕竟只是凭借。方放不无调皮地说要是父亲在场,她还是要心怯的。方放的身后有个老父亲的光环。这个“父亲”也是她的“四代家传”和“千年传统”。自古以来,二王二米,儿辈总在父亲的影子里讨生活。方绍武先生给方放取名为“放”,而非“芳”,我猜度应该别有深意吧。方放,在她的字里行间,我读出她有这个自信和自省。方放如何跨越“父亲”?我们拭目以待。
我没有亲见过方放,几枚相片而已。恩卉画廊主人朱斌君幸有一面之缘。他是服膺的,尤其看好方放的将来。方放是清水芙蓉一般的,如同她的书法作品。“美女”现在成了一个流行的称号,连这个称号也被玷污了。但方放是当然的美女,纯出天然,一如她的书法。 “芳泽无加,铅华弗御,明眸善睐,辅靥承权,瑰姿艳逸,仪静体闲。”方放的大家闺秀,天生丽质,素面朝天,低调从事,让人不由得为洛神之美惊叹。
坐在虎屿小山脚下品读方放,虽没有见过方放,可以想象栖居于首善之区“好云楼”的方放是一种怎样的书写状态。神怡务闲,时和气润,纸墨相发,偶然欲书。在一个较安稳的教书环境里,方放是幸运的,她有从容的时间研习古帖古碑。在这样一个家庭背景下的方放是幸运的,至少对从事书法来说。在一个四世嬗递书家底蕴的家庭中成长,自幼庭训,实属翘楚。大学染指陶瓷工艺,虽专业未展,但专业对书法的影响,对传统的理解,想必也是大有裨益的。大学里的书法社团活动,尤给了她投身书法的推力。
“这段时间我比较专注,突然觉得有很多帖过去都没有临到位,特别渴望有时间把它们重新拿出来再细致地临几遍,这个过程让我觉得很有意思,一遍一遍地临,一次一次与古人对话,也可能慢慢地就找到自己的表达方式,自己的语言了。其实书法的魅力在于漫长学习过程中不断获得的艺术体验。”
“我临字的宣纸一垛垛堆在阳台上,巨大的消耗啊!我觉得在家里写字、画¬画¬是一种莫大的享受。”
方放是把书法当成一种莫大的精神享受,书法之于她,还有比这更幸福甜蜜的事吗?
“乍显乍晦,若行若藏,穷变态于毫端,合情调于纸上。无间心手,忘怀楷则,自可背羲献而无失,违钟张而尚工。”再过两三年,将是方放的知命之年。沉浮累年,摹搨日广,研习岁滋,对于书法和书道,她是否会更多一些“知命”呢?五十知命,七十从心,大器晚成,通会之际,必将人书俱老。且待我们看方放下一个三年,十年,二十年,三十年。祝福方放。
方放,是否是一种隐喻,期待洛神的将来,“方才更有最后绚烂的开放”呢?
房市衰了股市又兴。我把方放想象成一只潜力股。
好云舒放洛神来。期待方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