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启智
鼓励为先
上世纪80年代的时候,老师又在那副对联的上下联里各加了五个字:“小住廿番春四壁如人扶又倒,浮生余几日一身随意去还来。”老师的专著《诗文声律论稿》、《论书绝句百首》就是在这样的条件下完成的,老师的书法创作高峰也是在这里出现的。
我对师母的印象非常深刻。她是一个典型的中国传统妇女,生活中任劳任怨、一心一意地照顾老师,在辛劳与穷苦中度过了自己的一生。每次去习字,师母都会为我沏茶。有时她在一旁做饭,怕打搅我听讲,就在菜板底下垫几张报纸,避免发出声音。如果有其他客人来,师母还会主动引荐,她总是介绍我说:“这是陈启智,北师大的学生,学习很努力。”
每次学习结束,我向老师告辞,老师都亲自送我到院门口。依旧是双手抱拳,笑容满面,并且叮嘱我“下次再来”。
去的次数多了,我也逐渐了解了老师的饮食习惯。老师早些时候很爱喝白酒。有一次,他刚刚喝了五粮液,情绪很好,我就问:“您对酒这么感兴趣?”回答是:“酒是我生命中的第二需要。”我又问:“第一需要是什么?”他说:“自然是劳动了。”我有点疑惑。老师马上解释道:“脑力劳动也算劳动。”我终于了然,老师的第一需要是每日看书、数学、写字、研究学术,等等。第二需要就是酒,甚至超过日常饮食。他对饭菜的要求不高,一盘花生米就酒,自得其乐。老师曾用两句诗来形容饮酒的意境:“影寒人欲醉,明月照酴醿。”后来还写过对联:“饮余有兴徐添酒,读日无多慎买书。”但是随着年龄的增长,由于健康原因,老师把白酒换成了黄酒,后来又改喝啤酒,最后就只能以饮料代替了。老师为了事业,能不断地并最终彻底放弃自己的嗜好,而且毫不留恋。他一生最知道什么叫舍得、放弃,这是一种难得的境界,一般人是难以做到的。
那时,启功老师的许多亲友怕受牵连,纷纷离老师而去。老师居处门可罗雀,冷落异常,但却造成了我学书法的良机。每逢休假日(两周一次),我都带上自己写的字登门求教。当时入室学书法的只有我一个学生(与我一起在果园跟老师学字的两名同学,可惜没有坚持下来。20年后我们在西安相聚,忆及往事,真有无限感慨),老师尽其所能地教导我。老师的教学以鼓励为先。虽然那时我的字写得很差,但老师总能在一篇字中打出一两个字,说:写得不错,然后再分析其他字的毛病,并在旁边写一个规范字以互相比较,帮助我领悟、改进。而我回去后写出新的作业,再面呈老师时,老师常会满面笑容地说:“啊!这下可写好了。”得到了夸赞,我也和老师一起感受此刻的幸福。有时老师自己写条幅,我就在一旁观摩老师运笔、布局之法。
半年后,我们从炼油厂返校,我入宅习字的次数就更多了,一直到1972年春大学毕业。这是我跟老师交往时间最长的一个阶段。
我至今还保留两篇老师为我批改过的书法作业。一是鲁迅诗,一是白居易《琵琶行》小序。
我当年写的字在今天看来实在丑陋,无论从哪个方面看都有问题。一大堆毛病若让老师一一指明,我肯定消化不了。老师批改的重点还是结构,结构的重点还是帮我找到汉字的中心。
比如在鲁迅诗中“首”、“载”、“泛”三个字,我写得最差,老师就在这三个字旁,分别写出示范字以相比较。先从直观上让我意识到优劣。而后,老师边讲,边画,在字的左上方画一个小圆圈,这就是字的中心部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