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启智
格律探微
这枚肖像印不知刻手是谁,但见刀工老到、简洁、沉厚,空白留得恰到好处,更主要的是气韵生动、情态传神。老师在赠我的书上盖这方印,显示出老师乐观风趣的性格。此后经年,我再也没有见老师用这方肖像印。记得当时我一边翻看此书,一边对老师说:“以后再版,就不用再将毛主席的话加重加粗书写了吧?”老师回答:“那当然!其实研究旧体诗本没有必要引用《毛主席语录》,可不这样做,就更不给发稿了!这也是出于无奈。”以后,该书虽多次再版,装帧效果和印刷质量也不断改善,但都不及我收藏的这一本珍贵。因为这是老师“文革”后历尽周折出版的第一本书,出版社只给老师两本作纪念,老师自己出钱买了20本,只送给最亲近的人。
《诗文声律论稿》的研究对象涵盖了诗、词、曲、文,较前人所研究的文体范围有所扩大,这是老师的一大贡献。老师毕生所信奉的学术信条是“将复杂问题简单化”。本着这样的原则,老师在书中介绍了他所发明的“竹竿律”理论,可使初学作诗的学生迅速记住并掌握平仄关系。简言之,就是画出一个平平仄仄相连的竹竿图,照此排截多次就自然记住五言格律了。至于七言,就是在这四种句式前加两个与它相反的音节即可。启功老师的“竹竿律”化繁为简,化神秘、艰涩为平易、直观,进而解决了律诗的一系列问题,打消了许多人在研究诗文声律时存在的畏难情绪,可谓了不起的贡献。
此外,这本书还有一个特点,就是全部用毛笔小行书写成,具有极高的书法价值。或者说,这就是老师的一本精美字帖。我本人就无数次地临习书中字,获益匪浅。
启功老师不仅在诗词格律的剖析讲解上,破除了玄虚、繁复的说法,而且在其他方面,特别是书法上的见解更是与众不同,一言以蔽之,就是破除迷信。
我曾经问过老师:“在您学习书法过程中,哪位老师对您帮助最大?”老师的回答令我大感意外,就是两个字:“没有!”怎么会没有呢?老师见我有些发愣,便解释说:“我年轻时候诚心敬意地请教了不少老师,其中还有名气大的,他们说得都有道理,可是说得又都不一样,让我无所适从。其中一个说我腕子悬不起来,所以写不好。按他的说法就是,我能把腕子悬起来,就写好字了。这一点道理都没有,悬腕不悬腕,得看写多大的字。写小字也悬腕,纯属和自己过不去,也永远写不好。他们越说得玄妙,我越迷糊。
“后来我才明白,求人不如求己,不如求古人。古人留下那么多好的字帖,就看你会不会写了。你拿自己写的字和碑帖上的好字比较,看明差在哪里,再改进,再比较,这比求教老师领悟更深刻。还有,写字不能急于求成,一次就对照字帖写两三个字,掌握了再写新的字,这样学得扎实,进步也快。”
即就执笔的方法,老师认为:“从古以来,就存在玄妙而不切实际的说法。其实,就是将笔竖起来,前四个指头将力分别用在笔杆上:即食指与中指在笔杆外头,拇指在笔杆里头,无名指自然贴在笔管里头。至于手腕悬不悬,肘悬不悬,全看字的大小而定,自我感觉舒服就好。清朝何绍基让人悬空回腕勾成猪蹄状,我叫它‘猪蹄法’,执笔这样较着劲,根本写不好字。
“‘指实掌虚’这个观点是对的。但实与虚也是相对的,实不是指用力捏死。王羲之从背后抽儿子的笔没抽动,并不是好例证。苏东坡解释是小孩子警惕性高。如果没有看见父亲,他一心写字,笔就不会捏得那么紧。捏得太紧还怎么能自由地书写?”
百花文艺出版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