漫话写生：山水画写生感悟

　　崔振宽

　　这里说的写生，是针对山水画，又是专指对景写生的。

　　西方传统绘画离不开写生，可以说没有写生就没有西方绘画。莫奈从一个固定的角度画同一座教堂，同一架桥，表现它们不同时间不同季节的光色变化。施式金画森林为了表现得真实，甚至带着斧子，要把遮挡视线的枝干砍掉。

　　中国传统绘画讲“意象”、讲“笔墨”，不追求“真实”，因而不像西方那样注重写生。古代中国画的“写生”是指花鸟画，“写”花鸟的“生气”，即生机勃勃之气，生命活力之气，与西方的“写生”不是一个概念。

　　中国的传统山水画没有“写生”一词，古代画家最接近于对景写生的记载仅见于黄公望的“皮囊中置描笔在内，或与好景处，见树有怪异，便当模写记之，分外有生发之意”。但他所“模写记之”的写生画并没有流传于世，而从他的《富春山居图》中则是绝对没有对景写生的意思的。而除此之外，都是吴道子的“臣无粉本，并记在心”式的凭生活感受和印象作画。文人画兴盛后，更强调“聊写胸中逸气”，大概连感受生活也可以不要了，当然更不要写生了。

　　近现代画家为了扭转晚清以来山水画的颓势，重新重视生活，强调写生。长安画派创始人赵望云即以写生起家，影响了一代画风。石鲁早期热衷于对景写生，他甚至为此还发明了一种国画写生箱，一时间长安画家竞相仿制。后来他提出“在生活中发现美”，强调感受生活。20世纪60年代初，南京画家万里写生壮游，在延安、华山等地深入生活，别的画家都在对景写生时，石鲁和傅抱石对景只是背着手踱步、聊天、喝酒，回来后各自画出了《东方欲晓》和《待细把江山图画》等传世名作。李可染为了革新传统山水画，“为祖国山河立传”，在写生上投入了非凡的精力，取得了巨大的成就。最近看到一篇访谈，张仃先生说他只有面对大自然时才有创作激情，现在年龄大了，走不动了，也就不画画了。每当我们想到宾虹老人支撑着那仿佛被微风吹动的摇摇晃晃的身躯而对景写生的照片时，总是令人感动不已。

　　中国画强调意象造型，注重笔墨语言，即使对景写生也不追求纯客观的真实性。自然山水中本是找不到笔墨的，写生中需要把对象转化成笔墨符号才能成画。几十年来画家大都是接受西方模式的美术教育，对古法学习得比较少，所以有的批评家说当代很多山水画都有“写生味”。近些年来很多画家开始“回归传统”，在临古过程中掌握了一些前人的具体画法，在写生和创作过程中用了很多古人的笔墨程式符号，作品便有了“古人味”，于是又有批评家说宁要“写生味”也不要“古人味”。

　　由于对传统和现代，写意和写实，表现自我和表现生活的理解和切入的角度不同，产生了对待写生和创作的不同态度和方法，也产生了绘画的各种不同面貌，形成了当今绘画多元化和多样性的格局。我觉得当代的山水画应该有当代性，能够体现现代人的审美需求，学习传统和表现生活不可偏废。面对大自然的写生，不仅可以激发鲜活的创作热情，也可以在与大自然的直接对话中创造和丰富自己的笔墨语言。

　　前不久，正值深秋季节，我们“三人团”驱车前往岚皋写生。岚皋县地处陕南大巴山区，当地沟壑变化有致，河流疾缓有度，风光朴厚纯美。近10年前我再陕南紫阳写生时曾怅然曰“此行乃美的发现与美的告别”，当时有虑于自然人文生态的破坏。今日此行则感叹人们环保意识的提高，山沟里随处可见的“农家乐”、新建的山村小楼、朴实的民风都和自然环境相处得十分协调。我们在路边和屋旁写生，间或有三两村民围着观赏品评，心中便产生了“人生得一知己足矣”的快慰。于是又想到：写生，亦乃人生一大乐事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