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画和小画
2002年我在举办“气象苍茫山水艺术巡回展”期间,有些一观众提出希望我画一些比较轻松的画,也有人说我能不能画点小画。我想,一方面可能大画不仅画起来要费劲些,而且也让看画的人觉得费劲,再则,有些观众可能就喜欢看小品。我当时没有展出小画,主要是从展览效果考虑的。
大画和小画,不只是尺寸大小不同,从它的画法、容量、内涵、视觉效果及作画思维方式等方面,是有很大不同的。元、明、清盛行文人画以来,文人画家兴趣多集中在“怎么画”而对“画什么”比较淡化。大部分画家不约而同地在很放松的心态下,以玩味笔墨情趣为皆归。画家各有自己的小圈子,雅集、会友、互相携画展卷把玩,所以作画多为小轴、手卷、册页小品之类,大画比较少。这种小幅把玩的作画方式也正适应了文人画家追求安逸闲适、自娱自得的心境。现代的绘画作品,展示方式主要是展览及公众场所的陈设。再则,为了表现较大的视觉力度和丰富的精神内涵,大幅作品多了起来。
有人说大画适于远看。重在表现气势,画面粗糙,趣味性差。小画宜于近赏把玩,视觉力度柔弱。这种说法虽有道理,但也不完全如此,还要因人因画而异。长安画派的赵望云、石鲁、何海霞先生既有丈二以上的大画,也有咫尺小品,各极其妙。方济众先生则善于小幅,他曾主张作画以在手臂活动的范围之内为宜。我画大画,不喜欢取太大的场景,往往撷取一个局部入画。花鸟画得超大视觉上不舒服,而山水画局部画的再大也超不过对象,因而不会有突兀怪异之感。我画小画也不喜欢画得太简约飘逸。小幅画起来快一点,便于作一些探索实验,也可以锻炼笔墨,出外写生当然都不大,但他不是小品,他的气势、气象、气度之大,远不是一般的大画可以比肩。石壶的画小巧玲珑,情趣横生,把小品画之所长发挥得淋漓尽致。但是你要他把小品画得很大,不只在技术上有难度,恐怕也会失去它自身的特点。所以说大画和小画有它不同的特点,不同的社会功能,而不能以大小论价值,论高低。
关于写生
我们这些从美术学院毕业的人,都是从画写生走过来的,自学的画家,也大都从写生入门。中国画不能像西洋画那样写实,写生时对象和笔墨之间存在很大矛盾。古人画山水从临摹入手,不对景写生,强调“写意”。初学者通过临摹能够直接地掌握笔墨技法,然后再慢慢加入自己的创意。但是临摹受临本的影响很深,从中脱出来又有很大难度。“写意”即写其大意,写其意象,是非写实的,也是中国传统绘画的高明之处。但是长期远离生活,容易产生惰性,形成公式化、概念化。现代画家通过写生提高描绘对象的能力,积累创作素材,克服了从画到画,脱离现实生活的弊端,但往往缺失了中国画传统笔墨的艺术魅力。山水画对景写生存在真实对象和笔墨写意之间的矛盾,于是有些从写生中走过来的人,回头对写生产生质疑。有的没有实践体验的评论家也对中国画的写生不屑一顾。在我看来,现代的中国画,写生是很有必要的,对于现代中国画的教学来说,写生也是绕不过去的。
李可染先生在传统笔墨和对景写生方面都下了很大功夫。他在上世纪四十年代时钟情于文人画,画面简约而率意,笔墨功力已有相当修养。五十年代在现实生活中通过大量写生,把传统笔墨与表现当代生活统一起来,拓展了中国山水画从传统向现代转变的路子。后来的创作又和当年写生的画风拉开了很大的距离,但无疑也是从写生中蜕变出来的。李先生的经验也说明,通过写生可以解决用传统笔墨表现现实生活的矛盾,也可以把写生和案头结合起来,在写生中发现和寻找独特的艺术语言,探索和拓宽自己的艺术道路。所以写生并非“误人歧途”,画过写生也不必有“早知今日,何必当初”之感。
谈笔墨
谈中国画,就免不了谈笔墨,虽是老生常谈,却也能常谈常新,可见笔墨魅力之大。
笔墨,几乎是没有人说不重要的,往往只是说法不同而已。吴冠中先生的“笔墨等于零”曾引起画界轩然大波,和他当年对“内容决定形式”的质疑所引起的轰动效应可以媲美。吴先生认为别人说他“笔墨等于零”是断章取义,他的原话是“脱离了具体画面的孤立的笔墨其价值等于零”。可见吴先生是不否认笔墨的。他的用笔不是书法用笔,这是个人风格问题,在此不赘。不过我认为好的用笔,比如黄宾虹的用笔,从他的画中单独抽出一条线甚或一个点,虽然是脱离了具体画面的孤立的笔墨,但仍然有力度、有味道,很美,可以让人玩味欣赏。黄宾虹的画是由无数这种有独立欣赏价值的笔墨元素组成的,在这个意义上说脱离了具体画面的笔墨元素的价值等于零是不准确的。
中国画经历了几千年的发展,到了黄宾虹的“五笔”、“七墨”算是集大成了,形成了品评笔墨的规范标准,我没看到另外还会有哪个标准。用墨的关键在于用笔,用笔的关键在于书写性,即“书法用笔”,这是中国画不同于其他画种的主要区别。书法用笔讲究“一波三折”,讲究运锋使转,讲究力度、韵味等等。点线中有了一波三折,有了藏锋使转,就赋予了一个最简单的笔划以最适度的变化。没有这个变化(描、涂、抹),笔划就简单、单调,索然无味。变化太多,假如“两波六折”就会琐碎累赘,用在书画中就粗野庸俗。书法用笔能赋予点线以力度之美,力度有刚有柔,有粗野之分,有雅俗之别。力度也不是表面使力,一位纠纠武夫,一位举重冠军,也许只能画出一条颤颤悠悠的“软面条”,一位手无缚鸡之力的耄耋老者却可以“高山坠石”“力能扛鼎”。用笔既是功夫、功力,又是品格、格调,是一种精神体验,是一种文化内涵。
中国画的创新和追求个性风格,是在思想境界、艺术观念、图式符号等方面的探索和创新。笔墨则是在规范标准之中提高功力技巧,提高格调品位,提高它的独立欣赏价值,提高表现性和书写性与表现对象之间的有机结合,而无所谓创新。当然,中国画也不光是笔墨,在多元化多样性的当代发展环境中,也可以打破笔墨的规范标准,摆脱书法用笔,创出新的面貌。不过这种笔墨的创新,则要以降低笔墨的质量为代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