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振宽
希斌的画集要出版了,我想重点谈一下他的“笔墨欧洲”。
“笔墨”和欧洲之间有什么关系吗,好像没有。东西方文化的差异,使西方人不知道什么是“笔墨”,他们只把笔墨看作画中国画的工具材料。中国人则不同,从骨子里就有一种“笔墨感”,比如山区农民家中仍然喜欢挂一幅山水画,虽然只是印刷品。一个文盲,他可以从法度森严的楷书或龙飞凤舞的草书中品评那一笔“有劲”,那一笔“软弱”,虽然他们对书法的更多道理说不出来。他们很自然地把笔墨和主观情感因素联系起来了,他们比西方人“懂”“笔墨”。你用笔墨画出了一幅山水画,西方人也可能喜欢,他喜欢的是你所画的风景而不是笔墨,或者他可以像欣赏水彩画的水韵趣味一样去欣赏和理解你的笔墨。离开具体画面,他们是看不出笔墨的内涵和更多的文化性,单独看笔墨,则“笔墨等于零”。这是中西文化之不同。
我第一次看到戴希斌这批欧洲写生是2000年底在西安美院的展厅,看后我很激动。首先,我看到了很好的笔墨,再者,我看到用笔墨很好地表现了洋风景,第三,我看到这批写生超越了希斌以往的画。
戴希斌长期在美院从事教学的管理工作,忙里偷闲地画画,大概也成了“业余画家了”。去欧洲写生时已临届退休,我想他是带着一身轻松,带着复归“专业画家”的快慰和面对辉煌的异国风情的激动坐到塞纳河边的。这种激情,爆发出了他几十年积累的笔墨功力,也诱发出了他以“笔墨”表现欧洲风情的灵感。
我觉得他的笔墨好在以中锋用笔为主,体现出了传统绘画的书写性,皴擦点染运用自如,并且有很强的符号性和抽象因素。比如《米兰教堂》、《科隆大教堂》的用线和皴擦,《戛纳印象》、《亚历山大大桥》、《岸边》的符号化即程式性的处理,《秋色》、《米勒故居》的笔墨抽象因素,及《莫奈笔意》、《塞纳河畔》的水墨韵致,以及笔墨的力度,苍劲和浑厚等等。
当前的山水画大约有几种情况,一种是“写生味”太重,即对景写生或画某某地方时把对象画得太“像”,但不讲用笔用墨。一种是“古人味”太重,即画某地实景或曰画自己的胸中山水,而山石树木屋宇是古人的程式画法,笔墨的“出处”是有了,却不像当代人的画。于是有人就尽量夸张变形,把房子画得东倒西歪,奇形怪状,自然中没有,传统中没有,个性似乎有了,却不免矫操造作之虞。戴希斌的欧洲写生有笔有墨,对象大的形体是写实的,而具体表现带有很强的主观性,写意性,抽象性和符号性,这就和一般的“写生味”拉开了距离。
有人认为中国画不宜写生,更不要对景写生,因为写生发挥不了笔墨。“笔墨”和“写实”确实存在着很多矛盾,因为自然界的物体中只有颜色,没有“黑”(墨),只有光影明暗,没有轮廓(线),这其实只是西洋人的“科学的”观念。而我们在写生时,最主要的是把对象的形体和光色转换成“线”和“黑”(即笔和墨),写生和笔墨的矛盾是可以解决的。如果不写生只临摹古画,则只能画出“古人味”,还谈什么当代性和现代感。山水画(写生或创作),你抓住了用笔(笔力、笔趣)用墨(墨彩、墨韵),再加上自己的才情、功力、学养以及对传统的理解、学习、借鉴,就可能画出好画,至于“写实性”、“写意性”、“抽象性”哪方面更偏重一些,这是个人风格问题。“笔墨欧洲”很好的解决了笔墨和写生,写实和写意,题材和表现,具象和抽象等关系,这就是戴希斌欧洲写生的价值所在。
看来,笔墨和欧洲确乎是搭上关系了,但仍然只是中国人眼中的欧洲和欧洲人眼中的笔墨。欧洲人能看懂多少笔墨,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戴希斌通过笔墨欧洲这一爆发点,还会引发出让我们更加激动的“笔墨中国”、“笔墨自然”和“笔墨自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