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地间的苍莽,那是一种浩渺之美,可以激荡心灵,可以滋生梦想,可以让人变得伟岸和高大,崔振宽正是在这样的心灵图景中向人们讲述一座座山,一道道水的故事,诉说着他笔墨中美好山水,崇高人格的心声。有人评论说:崔振宽的山水画不是要将人带入到“可居”、“可游”的境界,而是让人们从它那满满堂堂深邃抽象的点线交响中去感受一种苍茫之中的崇高内美,去对人类精神家园进行深层次的自省和观照。
搜尽奇峰打草稿 寄情山水五十载
崔振宽先生是一位在全国美术界有着重要影响的山水画家。五十多年的艺术创作,集中反映了崔振宽先生对西部家乡的深厚感情和对山水艺术的执着追求,透过他的作品,大家能够强烈感受到黄土高原的苍茫与粗犷,秦巴山水的茂密与沧润。
崔振宽始终保持着旺盛的激情和苦学苦行的探索精神,是一个善于思考和有学术追求的人。崔振宽绘画的早期生活观较多地受到20世纪50、60年代现实主义创作思想的影响。那时,年轻的他投入了极大的热情和精力,画速写,画写生。从此,他再也没有间断过用笔墨对景写生的这一方式。
崔振宽的个性特征还在于他较早地觉悟到由表现丘壑到表现笔墨这一转换的重要性。因此,在面对自然的创作中,他由“搜尽奇峰打草稿”的传统行为承继者,不断向“从生活中发现美”的现代探索者转换。1991年,他去河西走廊采风,那里雄阔、洪荒的自然景观对他的震撼是空前的。他由此受到启发,开始了在笔墨上的新一轮拓展。他试用更大的笔触去表现对象,并以近景逼仄的构图营造一种视觉震撼,其笔墨、图式与古典山水意蕴拉开了更大的距离,表现题材也更多地集中在黄土高原一带的自然景观。
和同代画家相比,崔振宽山水画彰显出的当代性气象,一开始就没有在题材和造型的表面性上做文章。他没画过什么标志现代或城市内容的东西,他的主要表现对象一直是他心仪的西北自然风光。对黄土高原、秦陇山川、农家园舍这些淳朴的境象,他也没在形象上有过多少形式感的变形和提炼,但他的画却具有极强的现代感和当代性。
在创作之外,他是一个激情内敛的人,这也构成了他审美致思上的特性——重内质而轻表华。早在美院就读时,他就深喜中国画之笔墨黑白之道,对文人画“祛华存质”的美学旨趣赞慕不已,较早地形成了重古拙而厌新巧的审美偏好。他甚至对色彩课不甚感兴趣,多年后,他也直言不喜欢张大千浓艳工丽的画风,而对剑锈土花中含坚质的宾翁绘画顶礼膜拜,激赏不已。此种心性,自具审美高标,直追大朴之美。清人沈宗骞曾讲:“凡事物能垂久远者,必不徒尚华美之观,而要有切实之体。”“华之外观者博浮誉于一时,质之中藏者得赏音于千古。”这正道出了崔振宽在审美态度上的一贯诉求。
生活的积累给崔振宽的回报是丰厚和持久的,他各个阶段的作品都透发着对生活实感的深度熟悉和准确把握。所以,既有民族画学的文化积淀,又有深厚的生活积累,更具艺术本体内质之美和自我情感表述的崔振宽的绘画,愈加显现其历史性的艺术价值。
苍莽气象藏坚质 阳刚壮美真山水
很多评论家都用“气象苍莽”这四个字来概括崔振宽的画风,无论是多年来从未放弃的水墨画,还是近年来新创作的焦墨画,崔振宽都在努力追求一种厚重苍茫、深沉质朴的山水精神。胸中丘壑,笔底浓墨,崔振宽能够将观察自然所得的感受,直接转换为画面构成所需的线、点、皴,让观者更直接地触摸到情感的搏动,同时有一股鲜活之气扑面而来。崔振宽明白,文人画已有的笔墨程式,不论是在雄山还是苍水面前,都只能处于失语的境地。崔振宽的作品是一种充满诗意与生命元素的人格化山水。其风骨、风格、风韵无不以文化切入为特征,充分彰显了现代新感觉和新思维的人文精神。强其骨的霸悍语言与西北粗犷山川母题的结合为他的主要特点。由此,他也扬弃了传统山水画蕴藉宁泊、温润和雅的古典意境,而代之以奇杰沉厚的关陕河朔气象。
崔振宽今之作品,有两类,一类为水墨,一类为焦墨,水墨者更为浑茫、幽深、玄迷,有五笔七墨层积厚染者,亦有拖泥带水、氤氲快意者;焦墨已成为崔振宽近年来重点探索的画法。在崔振宽看来,焦墨画法虽契合表现西北风土的“干裂秋风”,但也不尽然是为了地域才如此画。他曾如是说:“以焦墨表现西北的自然风貌似乎更加贴近,但是,自然生态又不是艺术生态。地域影响对画家个体来说,只是一种‘无意识’,而画家着意追求的则是艺术风格的自觉和个性化的张扬。”可见,崔振宽对主题心性的强调始终是第一位的,因此,他的焦墨画法更具有走出物象框限的当代性抽象意味。
崔振宽艺术浓烈的风格特色,正是与关陕的地域风尚和历史文化一脉相承。关陕一带西接甘陇、北连河朔,山川雄杰、民风朴厚,有久远的历史沉淀和沉厚的文化积累,是周、秦、汉唐数个王朝的发源地。在漫长的历史文化演讲中,关陕文化与东南方的吴越文化形成了对阳刚壮美和阴柔秀美不同价值的取向和追求。一方水土养一方人。崔振宽植根于秦地文化,他的画一如嘶吼的秦腔,激越高亢,沉雄大气,以笔墨演绎和表述了关陕文化的铿锵和豪迈。崔振宽山水画善引书入画,常以密线繁点表现大自然的无限情趣。评论家郎绍君总结崔振宽的作品为:“构图满、笔画密;弱化空间深远、强化平面构成;笔墨点画多波折、富动势、强悍、粗犷,远离一般文人画的儒雅秀美。”
当然,崔振宽的艺术指向还带有浓烈的知识精英特点,其画面之黑、形象之浑、趣味之苦、笔墨之拙,既与古典文人画情趣拉开距离,也和世俗大众审美趣味相去甚远,这与时下商品属性剧烈膨胀的庸俗画作形成了鲜明的对照。在《农家乐》、《蜀山纪游》、《雁荡山村》这三个系列的焦墨画作中,抽象、半抽象、写实的用笔随意而自由地穿插,点线纵横,苍中有润,意象万千,既让人惊叹它富于现代感的视觉张力,又让人强烈感受到它传统笔墨的纯粹与洒脱。
崔振宽根本没有任何狡黠或矫情的画风,他不追求大气磅礴而大气磅礴出来了、不追求委婉精微但委婉精微显现了。崔振宽画的陕北的窑洞、关中的黄土、秦岭的密林、西北的草原,都是表现人和自然的和谐,画出人类拥有的共同精神。这正是隐藏在“崔氏山水”中的一种气象苍茫的现代感。像一个在气象万千的山水面前,完全打开自己,放开情怀的艺术圣徒,画家的形体、心灵和语言,处于一种自由舒展的状态。比如《高原春晓》、《嘉陵俯瞰图》、《仙山楼阁》、《深山古寺》、《白鹿原暮色》、《渭北印象》、《凌云俯瞰》等作品,都是当代国画山水中令人过目难忘的佳作。
崔振宽的可贵之处,就在他始终坚持对笔墨的珍重,坚持以笔墨语言探求西北风格。他的探求可以概括为两句话——把笔墨“西北风格化”,把西北风格“笔墨化”。他追求的笔墨“西北风格化”和西北风格“笔墨化”,一方面,是要抽象性笔墨日益接近大壮的西北景观——粗拙有力,苍茫浑厚,让其自身生发出一种苍凉雄大的气象;另一方面,是要西北风格日益接近笔墨的抽象特质——如解构山石树木形象,消解纵深透视,强化平面结构,把如可步入的真实性景观变成平面上的点画,力图让地域风格由这些抽象性点画直接体现出来。崔振宽先生创作的巨幅山水《苍茫秦岭图》,是他一生不懈探索的深厚结晶,全面地体现了崔振宽先生的山水画成就。作品生动地表现了秦岭山脉的苍茫与秀润,挺拔与宽厚,质朴与壮丽,恢宏与丰饶。从画的左侧向右侧,由近及远,我们可以感受到秦岭近景的丰富与远景的苍茫,这不仅是自然秦岭,也是人文秦岭,更是天人和谐之秦岭。
笔墨深处人孤独 天人合一道崇高
静观山和水,合是画中“心”。
据说参禅悟道的人将山水意识分为三个阶段:“开始时见山是山,见水是水;修行时见山不是山,见水不是水;悟道时见山又是山,见水又是水。”崔振宽的山水作品中就透着这种禅境。为山水造像,为山水赋形,为山水还魂,从而寻觅一种耸立在天地之间的山水精神,他的作品自有其“道”,这个“道”就是人的生存尊严,是人对自然的亲近,对生命的敬畏,画本内外充分体现出儒家的“天人合一”和道家的“崇尚自然”之思想模式,形成了一种崔振宽属性的山水之势和美学诉求。
古人说绘画是“寂寞之道”,一级美术师江文湛说崔振宽的心境也是寂寞的。他很少说话,这种寂寞的内向的性格,他的思考是深沉的,从画里面可以看出来他多年来执着的对传统绘画的思考,只有思考他的艺术成就才能有今天。面对着市场经济的潮流与诱惑,艺术的投机者应运而生,美感的媚俗与浅薄正在导致审美的停顿或倒退,这是令人忧虑的现实。像崔振宽这样的画家,执着于西部山水主题,面对长河落日、大漠孤烟,孤独的与苍茫大地对话,体现的正是一种精神上的自信、艺术上的坚定、取向上的专一;显然,置身于当代文化语境中的崔振宽,所挑战的不只是自我,还挑战着他的绘画文本。
且不说水墨与焦墨孰优孰劣、孰新孰旧、孰巧孰拙,能够超越水墨而到焦墨中尝试冒险,对崔振宽来说可能就是一次倍加孤独的体验。孤独不是孤孤单单也不是独来独往,而是相伴着创造过程的那份无助的感觉、无奈的思绪、无情的折磨,这就像在无眠的长夜里去复原一个破碎的思想瓷器一样,那明晃晃的看得见的亮色,一伸手去触摸便是空虚和寂寞以及滴血的疼痛。
崔振宽的内心是一个吸纳型的人,一直充满着创造精神。而这种精神有两种,一种是意境,这意境不是生活里边的,而是建立在他这么多年来的修养,把各种各样的东西升华,更随心随意的意境。再就是一种符号的产生、完善和纵深化时带来的悲剧意识。
人贵直,文贵曲。诗歌重视言外意,音乐讲究弦外音,绘画则强调画外有画。他挥洒在画面上的山原、土坡、树木、房屋、庄稼里,读出的是人的影象、人的气息、人的庄严。因为他在这些画面上灌注的,充盈的,是一股浓厚而内在的人文气息。在这些可以称作“情感手册”或“灵魂地图”的作品中,可以呼吸到了我们北方人特有的那种血气方刚的情怀襟抱也触摸到了让我们的灵魂干净、圣明、纯真、厚重起来的天之光、地之灵、山之气、水之语。在他这里,焦墨显得更有活力和穿透力,更能牵动山水的神经和天地的腑脏,每一幅作品就如同举行一个与大自然相逢的仪式。面对一个越来越商业化的浮躁的时代,我们需要崔先生这样的领军人物,需要这样不倦的艺术探索精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