展纸,把笔,濡墨,挥毫……
兔起鹘落,骤雨旋风,一气呵成。
这场景,自我第一次见到冯奎作书就印入我的脑海,它让我时常想到庄子笔下那位解衣盘礴的“真画者”,让我想到“兴来洒素壁,挥笔如流星”的唐代草书家张旭。那一刻,人乎?艺乎?天地乎?一切都在纵横挥洒中浑浑然不可分。
熊秉明先生认为,书法是中国文化核心之核心。我们看,书法凭借着“囊括万殊,裁成一相”的汉字,它有类似绘画的造型与雕塑的凝固;我们看,书法凭借着在书写中随时间而“变起伏于峰杪,殊衄挫于毫芒”的韵律与振迅,它有类似音乐的旋律与舞蹈的腾跳。书法,是时间与空间的合一,这般奇幻,许多人为伊消得人憔悴!好友冯奎便是其中之一。
冯奎痴迷书法已久。小学、中学课余,最大的爱好便是书法;军旅数载,相伴相随者笔墨碑帖;转业工作,手中之笔更未尝稍有懈怠。如今,书法成为其生命精神追求的全部。开弓没有回头箭,为提升书法的境界,他考进艺术院校书法专业深造。从书法青年走到书法学士,从书法学士走到书法研究生,十年科班专业训练、系统梳理,执着,坚韧,冯奎书法如今一日有一日之境界。每回去访他,书斋中便多出一堆新作。外边夜深人静,屋里墨香气清,我们听音乐,喝茶,从他的新作聊起。用笔用墨,结构章法,气势神采,从书里到书外,从今人到古人,兴味无穷。在书法的层层升进中,冯奎的视野也愈加宽广,绘画、印章、古琴,诗词、楹联、美学,都活跃在他的生命与生活中,完善人生的造就与升华。
冯奎为人坦荡豪爽,好交友,有侠气,出语直接痛快。其书类其人,以气力弥满胜。气是中国书画中的核心范畴之一。石涛说过:“作书作画,无论老手后学,先以气胜得之者,精神灿烂出之纸上。意懒则浅薄无神,不能书画。”读冯奎之书,尤其草书,一展纸,便觉有一团活泼泼的豪逸之气迎面而来。书中之气,缘自书写者,书写者借助于笔墨将生命之气直抒于纸面。气分阴阳刚柔,因书家之禀性而有所偏向。冯奎书法偏向于阳刚,偏向于壮美,弥漫着一种积极向上的浩然之气,能够激发与振奋人。面对冯奎之书,我们无法拒绝其“天行健,君子以自强不息”的刚毅与超迈,这是一种胸次,一种气象。有一等之襟抱,方有一等之气象。今日书坛,有此气象者,实不多见。
古往今来,凡书法能成大家者,均有自觉的书法审美追求。苏轼的“天真烂漫是吾师”,黄庭坚的“书须有韵”,米芾的“放笔一戏空”,赵孟頫的“书贵古意”,祝允明的“情性论”,徐渭的“墨戏说”,董其昌的“以淡为上”……有个人追求,有自家理论,才有可能在芸芸习书者中和而不同,超拔而出。和,是为共性,是为法则,无法不成书。学书者最怕无法,更怕得法后,困于法。学书之初,往往敢写,率意写。其后,觉“法海”无际,日夜苦修,笔下日渐合法。不过,法则虽具,下笔遂变得斤斤于此一笔,彼一画;性灵,率意,早已沉没于“法海”,成为书奴。冯奎书法之可贵,正在于有法而不为法缚,神采奕奕而不离于法。情性、烂漫,乃冯奎自觉理性之追求。我们看他论祝允明:
祝允明提出“闲窗散笔,辄入妙品”,肯定前人“有功无性,神采不生”的书法审美主张,以书言志,在狂草创作中他不刻意追求古代大师的风韵,也不致力于追求超出自身才力的理想境界,而是以真性情凌驾古人之上,把一生的生命力在很短的时间爆发出来,恣意挥洒。
他论徐渭:
徐渭的草书作品中,其奔放激越的情感、排山倒海的气势和发自内心呼号般的笔墨狂舞,见情见性。让人看后为作者那勃然不可磨灭的气概,英雄失路、托足无门的命运而拔剑四顾、血脉贲张。在徐渭满纸云烟、天风海涛般的狂草作品前,会让许多斤斤于法度,忸怩作态、小脚女人式的书家自惭形秽而退避三舍。
他喜欢祝允明、佩服徐渭,性近也。这两段文字,慷慨激昂,是评祝允明、徐渭,也是其自家书学主张。董其昌说:“所谓神采,以我神著也”,冯奎之书,正是其奋发进取的精神力量与豪宕不羁的性情之映现。读其书,觉有“笑谈间气吐霓虹”之洒脱,更有“横扫千军万马”之气概!
方建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