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月22日下午,去龙美术馆看了《平安帖》。听刘益谦讲了讲为什么这件东西拍下来5年了,这才拿到手。趁着交接仪式,近距离(1 米之内)在没有玻璃罩的情况下“裸眼”瞄了一下价值 3 亿的王羲之手书尺牍宋摹本(有说唐摹本)。这一件总体的“势”不错,但“字”的结体有点僵,不太对个人审美的胃口。
然后就是那个讨厌的乾隆。《平安帖》最后的个人收藏者,是清代大鉴藏家梁清标。梁氏的鉴藏眼力及收藏之富当时甲于天下,隋展子虔《游春图》、唐阎立本《步辇图》、杜牧《张好好诗》卷、五代孙位《高逸图》、顾闳中《韩熙载夜宴图》等都是他箧中之物。梁氏死后,他的收藏大多被收入内宫。没有记载说它们是怎么被乾隆搞到手的,应该不是梁氏后人进献的,那样的话族谱之类家族史料中应该会(骄傲地)记上一笔。所以“巧取豪夺”大概是少不了的,即便是乾隆出钱买的,梁氏后人也不敢对皇帝出高价吧。
由于漫长的流传、收藏史,《平安帖》不长的卷轴上总共盖了 40 多方印,其中有多达 1/3 是清代宫廷印玺,而除了一方“嘉庆御览之宝”是儿子学了点老子的做派外,其余 13 方均是乾隆手痒时盖上去的,计有:“乾隆御览之宝”、“乾隆鉴赏”、“三希堂精鉴玺”、“宜子孙”、“五福五代堂古稀天子宝”、“太上皇帝之宝”、“古稀天子”、“八徵耄念之宝”、“石渠宝笈”、“石渠定鉴”、“宝笈重编”、“养心殿鉴藏宝”。仍旧是乾隆唯我独尊的做派,那方“养心殿鉴藏宝”被盖在了原帖上方正中央,像是额头上的疤。还好书法作品不像绘画那样,会被一方猩红的印章直接破坏了构图上的留白。
“朕即天下”的乾隆,占有欲强得异乎寻常,东西到手了还不满足,还要不断证明“这是我的”、“那是我的”、“通通是我的”真是有够变态,一定程度上也折射了这个酷爱炫耀“十全武功”的家伙,内心其实始终是有某种不安全感的。
东一个西一个盖满印章之外,乾隆又在文徵明钤印的副隔水上大书“可亚时晴帖”几个字,也罢,毕竟离得稍远,影响不大。可是皇阿玛竟然还不过瘾,又紧靠原帖,在旁边的黄绢后隔水上“御笔”将原文抄了一遍,说是“释文”,字还难看得要死,让人哭笑不得。这里你又不得不佩服他超强的自信心,放在哪怕并非书圣最好的字旁边,也会让自己那几笔显得格外甜腻媚俗渺小——对此他竟然完全无感,所谓“大言不惭”,大概就是这境界了。他还记下了做这件事的时间:“庚戌清和月”——那是乾隆五十五年四月。那一年他已经 80 岁了,大概既老眼昏花又忘乎所以了吧。
可是乾隆为什么蠢到要在旁边再抄一遍呢?我猜无非因为《平安帖》其实是王羲之写的一封信,所以字迹颇为潦草,一般人辨识有难度。估计乾隆也认不全,何况年纪大了记性不好,所以在请教了专家之后,把“释文”抄在旁边备忘。如果乾隆哪天兴致好,“献宝”给宠妃、宠臣们赏赏,也不至于一下子忘了写的是什么,场面变得很尴尬
总之,这位中国文化史上登峰造极的“表演帝”,自己实在写不出上品的字,只好对着书圣的摹本自撸一通以了残念。其实想想也有点可怜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