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良：二十世纪中国画的精彩

　　二十世纪影响中国画坛的艺术家之关  良

　　策划：黄颂豪

　　撰文：王  见

　　关良，广州番禺人。十一岁离家到上海，十七岁求学日本。对二十世纪的中国美术有非同一般的创造性贡献。 

　　但，关良的绘画成就被长期低估。

　　本来在齐白石、黄宾虹之后，就数关良最精彩。可惜，我们对他的成就一直看得浅淡，习惯把他当成一个画戏曲人物的小品画家。可能因为关良的绘画既不反应主流的意识形态，也不是中国山水花鸟的传统代表，更没有宏大叙事。所以，当我们看到意大利的莫兰迪一辈子就画几个瓶瓶罐罐，却能享誉世界的时候，就不能不对良公之画一声长叹！

　　但是，今年4月北京画院为关良举办了一个别开生面的展览，是院长也是画家的王明明为此写了很长的前言，且言之慎重。

　　春天来了——敬告良公！

　　不过，关良还得继续被冷落一段时间，才会有真正的出头之日。好东西历来如此——淘尽泥沙始到金。如此说来，我们也就不必望洋人而兴叹。

　　关良的画好在哪里？如果一言以蔽之曰：笔墨精确无比且独一无二，原创！如果说得具体一点，就是画面语言简到不能再简，绝无丝毫多余之废话，只能用“精确”来形容。此外，良公作画，一笔，一画，不紧不慢，毫无装腔作势，深得中国画天真淡然之要。再者，什么叫“惜墨如金”？唯有良公用墨能当之无愧。且看关良用焦墨点人眼，点点不同，芝麻绿豆之点居然尽现睥睨，凝眸、惊愕、嗔怒等眼神目光，为传神“阿睹”再作一注。以上是我又一次站在关良的画作面前，又一次顶礼膜拜，又一次细细品读的结论。

　　关良的笔墨形态之精微，神情意趣之高妙，令人叫绝。所以白石赠关良画作款题“关良老弟同道、九十三岁白石璜请讲。”对此，李可染说：“老师很少写这样下款”。在这之前，关良好友李可染曾将关良所作戏曲人物册页，请予白石老人观看。老人见之兴奋，欲见作者。可染解释说，关良住在上海，不便即来。于是白石老人题字册页“关良墨趣”。(文见吴洪亮《关良与齐白石互赠画作缘起京戏》)

　　能入白石法眼谈何容易？白石曾对徐悲鸿有言：“ 君无我不进，我无君则退。”听听，老人自负得很啊！却能对关良另眼相看，说明什么？然事不止此。关良曾回忆说：“全国解放后，文化部门的一些同志对我的画褒贬不一，有的还持否定态度，……齐白石多次出来为我辩护，齐老先生侃侃而谈，认为这是一种创新，而且自成一派，……在齐先生道义的支持下，1956年，我在北京举办了第一次个展。”(文见吴洪亮《关良与齐白石互赠画作缘起京戏》)

　　展览很重要。1957年，关良与李可染由中央文化部派往东德访问，并在柏林科学院举办画展。东德伊姆因来尔出版社出版《关良京剧人物》画册，入编为《世界美术》丛书第692号。之前有齐白石画册，编号为636号。

　　当然，我们不可以完全因此来证明关良，也不能因此就给关良排座次。因为这仅仅是一些社会反应，是佐证、是旁证，唯有关良的绘画本身才是真正的力证。

　　但是，叙说良公之画却并不容易。

　　论说齐白石可以轻易地从吴昌硕追溯到八大，脉络清晰得很。继承了什么，发展了什么，一目了然。研究黄宾虹同样，黄从哪里来，到哪里去，也一清二楚。潘天寿，傅抱石，林风眠等研究同理，其来龙去脉都很明了。唯独关良的画“前不见古人”(后有来者，河北的韩羽和南京的高马德。但都直仿关良，不可同日而语。唯有情色画家朱新建能得良公之心法)，我们最多只能在中国民间捏塑找到类似的造型。所以很多评论都以戏剧为纲，附说关良之画，并不能真正触及关良绘画的实质。实际上戏剧题材及戏剧人物等不过是画家借助的载体而已。所以，硬要说关良的绘画如何如何，的确很难。

　　1942年，郭沫若有“关良艺术论”刊在《中央日报》。然只知未看，不知讲什么。再就是白石说关良创新——“白石璜请讲”。讲什么呢？这种中国式的语录表述，还是让人难以捉摸。那么就让我们先绕开言说的难题，把关良的画直接放进中国美术史，看看有谁面目鲜明，自成一格？首先，有宋代梁楷的泼墨仙人直接跳出，接着是明代陈洪绶的人物翩然而至。此外就是中国古典戏剧人物生动活泼地向我们走来——现代关良。有人不禁要问，徐悲鸿、蒋兆和、李斛、王子武等到哪里去了？答曰： 关良走东洋，学西洋，最后弃洋从中，与以西洋美术的审美法则创新水墨人物画的路数风马牛不相及！

　　良公慧眼。他把中国戏剧从人物到叙事，从服装到布景，从表情到唱腔的美感一一收入腕底。运四两拨千金之功——转型——用平面的——“视觉传达”。一挥而就，鬼斧神工。

　　这让我们又想起六祖——菩提本无树。

　　良公慧心、良公慧根。

　　关良绘画天资极富。先学油画，一入手便登堂探奥，直接欧洲印象派之后的绘画，没有一波三折。这也与他赴日学习，直入大家门下有关。而同时期国中赴法学画诸人，虽有近水楼台之便，但个人起点偏低，又都是先在古典或者所谓现实主义绘画的尾巴上转两圈，然后再尝试脱钩。常书鸿，徐悲鸿，林风眠，吴冠中等皆如此。常玉、潘玉良等好像直入现代主义。实则是直接从马蒂斯处讨饭，最多是变中国水墨为中国油彩。关良截然不同。既没有追随所谓古典和现实主义的屁股，也没有捡食现代主义的牙慧。其画风明确在欧洲印象派之后到现代主义之前的这一段。油画品味纯正，没走弯路，少有误导。这与他受教于中村不折、藤岛武二两位日本名师的指导关系极大。顺便赘言，有关清末民初国人留学日本的问题，尚待深入研究。留日学生在民国有成者极多，革命者秋瑾等；文学者章太炎，鲁迅等；美术者李叔同，尉天霖，岭南的黎雄才等。关良并非一孤立个案。

　　关良的油画也在今年四月北京的展览中展出，大都是关良五十年代的油画，精彩不亚于水墨(当然，水墨另具开宗立派并表示发展中国画艺术的伟大意义)。尤其是关良与李可染同赴德国的写生作品并置展出，更见关良之不凡。不客气地说，可染先生的水墨写生在当时虽然的确先进，但现在看来，与当今本科或研究生写生无甚区别。但关良的油画，则从技法到样式都纯熟无碍。不仅国内至今无人比肩，即使与欧洲名家之作相比，也可能不分伯仲。可是，可染先生的丰碑已高耸入云。而良公之画，还只能在北京画院美术馆蛰伏——“白石璜请讲”。

　　可以结论了。关良的油画好，水墨画更好。所谓更好，是指这是一种前无古人的创造。想起1983年，曾在上海华侨饭店西餐厅，惊见关良“太白醉写”人物巨制。居然与小画一样的怡然自得——令我不可思议，被彻底震撼，拜倒至今。今见关良艺术年表方知，此画由三张丈二匹拼接而成，创作于1980年，如此看来，关良巨幅人物十分罕见，在下算是颇有眼福。良公对书法也极为明白，其水平不在徐悲鸿、潘天寿、傅抱石之下。良公之画，精细微而至广大。试问中国人物画坛，还能有谁如此大笔如椽？  

　　关良淡定，一生淡定，一种真正蕴含岭南风骨的淡定，唯对画精益求精。察其年表，并没有什么波澜壮阔之举。最大起伏是在北伐，任国民革命军总政部的宣传科艺术股股长，多小的官呀！此外就是当老师，教美术，相当平淡。但他是中国二十世纪数十位艺术家当中最重要、最有成就的伟大画家之一。广州，真可以因为关良而骄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