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年北京传是春拍有一张徐悲鸿赠徐志摩的《猫》,这幅《猫》是徐悲鸿1930年送徐志摩的,纸本立轴,尺寸为84厘米×46厘米。曾是上海人民美术出版社的旧藏,而之前从徐志摩处如何流出,收藏它多年的主人是谁,至今没有确切史料。
徐悲鸿旅欧8年,回国后对中国传统绘画的旧弊,持批评态度,但在他身上,实际上还是留存了很多传统文人的性情,朋友间常有字画唱和。他喜欢画马来言志,猫图则大半是他画来酬答友人的小品,从画题到题跋文字,往往见出古风。徐悲鸿的猫图,以20世纪30年代画的比较多,1931年他画了《为谁张目》——这幅早期猫图代表作现为徐悲鸿纪念馆收藏。
1930年赠徐志摩的这幅《猫》,是比《为谁张目》更早期的一张猫图。1930年是个非常有意味的年份,因为徐悲鸿题赠徐志摩这幅《猫》的时候,距离两人在上海发生那场著名的艺术论战不到一年。再读题跋,就更有耐人琢磨的地方了。那次论战,曾是中国美术史上一次重要的观念对垒。1929年4月10日国民政府教育部在上海举办“全国第一届美术展览”,展览会总务常务委员有徐悲鸿、王一亭、李毅士、林风眠、刘海粟等。委员徐志摩还要负责和陈小蝶、杨清馨等人一起出版编辑《美展汇刊》。4月22日,徐悲鸿的《惑——致徐志摩公开信》在《美展汇刊》上发表,和诗人就西方现代主义艺术的“真伪”、“是非”展开争论,想辩出一条中国绘画艺术的出路。徐悲鸿以“庸”、“俗”、“浮”、“劣”等字眼激愤地否定了马奈、雷诺阿、塞尚和马蒂斯,声言如果政府购入他们的作品,他即“披发入山,不愿再见此类卑鄙昏聩黑暗堕落也”。徐志摩回写给徐悲鸿一篇《我也“惑”》来为塞尚的艺术辩护,除了表明他完全不同的艺术立场,文章第一段末尾还有看似闲笔的一句:“说到这里,我可以想见碧薇嫂或者要微笑地插科:真对,他是一个书呆!”激烈争论之下,仍不避家常的玩笑,看得出来徐志摩和徐悲鸿夫妇平时并不生分。争论后又以画相赠,证明两人无私无褊狭,从旅欧时期就结下的友情并没有受到影响。
徐悲鸿画《猫》相赠之前,徐志摩自己已经有一篇写猫的小文问世:文章里“我的猫,是描摹和赞美他爱的女人,”读者一般都认为所指应该是陆小曼。1926年2月18日,徐悲鸿旅欧首次归国,田汉曾在上海邀约150多位文化人士参加梅花会,为他的40多幅油画办了一个小型展览,来宾名单里有蔡元培、郁达夫、郭沫若、叶圣陶、郑振铎等人,但没有徐志摩——徐悲鸿画展在上海举行的时候,徐志摩和陆小曼两人正是情事纷扰,京沪两地社交界无人不知。至于徐志摩多年不能忘情于林徽因,在朋友中也不是什么秘密。徐悲鸿可能想起来老友这些往事,这才顺着文题画赠了这幅《猫》,题跋中开句“志摩多所恋爱,今乃及猫”,字面上指的是物事,言外揶揄之意,朋友间都能一笑而解。徐悲鸿又言“而去其爪,自夸其于友道忠也”,这也有典故:近代传奇军事家蒋百里在德国期间就和徐志摩交好,他写过《西方文艺复兴史》,和胡适、徐志摩一起组织过“新月社”,1925年徐志摩为了陆小曼从北京追到上海,吃住就在蒋百里家。1929年,蒋百里被唐生智起兵事件牵连入狱,徐志摩随即扛上行李奔赴南京陪他坐牢,“随百里先生坐牢”竟成了一件时髦的事情。徐悲鸿题跋中的最后这句话,似褒似贬,羡徐志摩“于友道忠”,顺便也善意地讽刺了一下这位诗人朋友的小虚荣。
一幅旧画,读出许多历史掌故,也是一件乐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