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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张大千敦煌摹古的新感想

作者:佚名      中国书画编辑:admin     
张大千临摹的敦煌壁画,这是他化蛹为蝶的重要动因。 张大千临摹的敦煌壁画,这是他化蛹为蝶的重要动因。

  何频

  【画谭新钞】

  今年闰四月,中原的秋天特别长。10月中下旬,寒露和霜降都已经过了,但黄河两岸和南太行,大地的树木与山上的灌木,还都是绿的。这时沿高速公路从河南去山西,登高一入三晋地界,则是别有洞天——太行深山里昼夜温差大,分明红叶满山,恰似淮南春日尽开的红杜鹃,正一派“霜叶红于二月花”的唐诗境界。然而,和大自然层林尽染的风景堪比美的,是太原“山西博物院”和“四川博物院”正联合举办的《大千世界——张大千临摹敦煌壁画展》。

  在张大千的艺术生涯中,敦煌摹古是其蛹化为蝶的重要一环。1941年3月,他率弟子和家人由成都到敦煌,原本打算只待三个月,可宝山一入不肯还,一直待了将近三年。为了这次敦煌摹古行动,张大千大量出售自己的作品和藏品,还先后借债五千两银子,相当于五百根金条。而三年面壁之后,友人发现,他走时须发如漆,归来已经耳鬓染霜。张大千夫人杨宛君提前离去在前,常书鸿的妻子陈芝秀接着也弃夫而去,她们都说因为敦煌见不到女人。

  历时两年半,先后临摹壁画276幅。这工作艰辛不说,程序也非同一般。先由助手以透明蜡纸覆盖在壁画上钩摹,再将勾摹所得画稿复拓于事先在画框上绷好的白布上,接着让弟子或僧人协助上色。张大千自己则用墨勾描出线条,并修改定稿。每天天亮入洞,黄昏出洞。“大千磅礴坐卧其下者,几及三载,燃脂握管,目营手追,其间门人子侄,以及番僧匠史,各佐厥事,祁寒盛暑,劳苦相勉。”(《临抚敦煌壁画展览序言》1943年)通过苦苦面壁与古人深入交流,显然,他的临摹,已不是简单的模仿。他在兰州举办展览,回到成都后,又举办“张大千临摹敦煌壁画展”,还出版了《大风堂临摹敦煌壁画第一集》,一时成为中国艺术界的盛事。陈寅恪不顾别人对张大千的苛责,热情称赞之:“天才特具,虽是临摹之本,兼有创造之功,实能在吾民族艺术上,另辟一新境界。其为敦煌学领域中不朽之盛事,更无论矣。”

  傅雷则说不好。张大千的临摹,徒具其形无精神。并世的画家里,他只肯定黄宾虹和齐白石。而同样是为了古物,傅雷1936年冬天在洛阳,作龙门石窟调查两个月左右,嫌北方环境艰苦,与朋友通信发牢骚,匆匆就离去了。

  我也算熟读傅雷美术批评文字的人。这几年博物馆免费参观,美展和大展争奇斗妍,张大千画展也多。本来只是直觉,不同的展厅之中,觉得凡有张大千的画,都打眼而突出。但是我一直记着傅雷等人对张大千严厉的批评,被先入为主的观念引导着,恐怕诡谲的张大千欺骗了我。然而不行,张大千的风头与锋芒,分明是盖不住的。最近的一次是去年冬天,四川、天津和北京,在首都博物馆(微博)又展张大千,展品不少,也有若干敦煌临摹壁画,可是那个展览,布展的场地与光线有问题,缺陷之一是太多太密,反倒是令展品失了神采。我在那若明若暗的环境里,重点欲挑其摹古的毛病,一直念叨着傅雷和陈子庄的话,好与不好,着实又掂不清。

  但这一次,在山西博物院四楼疏朗的大展厅里,再次与张大千相逢,我终于看清楚了张大千——像一个个性鲜明多才情而很容易被俗世误解,然而是值得尊敬与亲近的学者,过去我把他疏远了,太不应该太可惜。所以,傅雷再也劝不住我了。张大千重现了盛唐前后古画的风采和神韵,是真老虎!我这时觉得,高阳将大千敦煌摹古与唐僧取经相比,是有道理的。为了再回味和仔细鉴别,还特意买了一本展览的画册,展读再三,我要说傅雷批评张大千,是走眼了。

  1945年前后,兵荒马乱满神州,各地本不具备办美展与欣赏美展的客观条件。加上社会对张大千的误传,傅雷在人品上不仅不认可而且鄙视张大千,自然就认为他的艺术连同其敦煌摹古都不行。不清楚作为批评家的傅雷,是否进场参观了1948年张大千在上海举办的敦煌临摹壁画展览。不要说张大千,民国人同时也看不准齐白石。当年围绕齐白石及其大写意艺术的攻讦与争论,此起彼伏,独具只眼的张葱玉就曾为齐白石鸣不平。《张葱玉日记》1941年1月23日:“至荣宝斋购齐白石画一帧,精妙绝伦。拟装成横卷,以俟五百年中识者鉴赏。”同年2月25日又记:“余购齐白石画二帧,观者嗤怪,因跋而藏之,不复示人。”本次张购齐白石何画待查,但《木雁斋书画鉴赏笔记》第一编(1960年)里,却有齐白石两幅画的著录,一为《喜鹊》,“纸本,高33.1公分,宽34.14公分,墨画喜鹊一,墨气浓郁,神态如生……戊子(1948)年作。”一为《芦蟹》轴,“绢本,凡高73公分,宽41.5公分,水墨画……神态琼绝,明清以来善画蟹者,虽徐青藤、李复堂,知其不能过此……虽未署年月,以画格观之,当是七十以后、八十以前之作。”张葱玉和谭敬,原本都不收唐宋及明朝以下的作品,包括扬州八怪,但是张葱玉独偏爱齐白石。

  潘天寿先生先后说过这样的话:

  艺术不要求同,这是原则性。每个艺术家有他的不同创造,这是他的不同成就。

  在潘天寿先生前面,古代的文论与诗话里也有类似观点。联想起当代西方文艺批评里“忘我与认同”的理论,乔治·布莱在《批评意识》中说:“经历他人的思想必须在弃我之后并经弃我的准备。……唯有忘我才能实现与他人的结合。”经过几次回合,本次直面张大千的画,我终于看出了张大千的好,掩不住的好,十足的光彩夺人。终于认为陈寅恪评张大千无比精准。这便是我自己本次在太原看张大千临摹敦煌壁画的新感想。■

  (作者系文化学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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