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一：李骏逸的水墨创作是真正的深呼吸

梦园 200x230cm 纸本设色 2007

　　绘画是眼睛的呼吸。呼吸是身体的节奏。视觉的节奏不是那些无意识的眨动眼睛，也不仅仅是来自肉体的运动与气息，虽然这也直接决定了作品的血性与气质。视觉的节奏是另一种。它是“看”这一动作的变换，呼与吸就是“看”与“不看”。但“不看”也是“看”，就好像吸收在身体里的气息，仍然在身体里流动，“不看”是不去看外面的世界，而是看内在的世界。“不看”是对心灵的“看”。

　　于是，绘画的基本节奏表现为：看世界--看自己--看那白色的纸张上将要呈现出的图案。将它当作节奏，而不是一种创作心里的模式，是因为它有一种富有生命的身体性。西方人将“看”当作哲学的起源，柏拉图将人比作洞穴里的“观者”，他们被绑在火焰背后，去看世界投在墙壁上的影子。他们的身体被僵硬地固定在“人”的存在中，在这种持续的“看”中，身体完全没有自由。所以在他们的绘画中，身体会以一种尖锐的姿态出现，呈现出被尘世捆绑的沉重感。中国人的“看”却是另一种看。我们没有将自己当作站在世界外面的看者，身体是世界的一部分，看的身体与被看的世界并没有分割开来。所以，身体是自由的，我们的看不是在寻找真理，而是将自己直接放在美之中，去感受美。为此，中国人的“看”是一种呼吸，是一种内在的身体与外在世界的对话与交融。

　　绘画就是在世界中呼吸。呼吸的节奏决定了绘画的个性。我就是从这一角度去感受骏逸的绘画作品的。骏逸的画就像她的名字，是由两个不同部分组成的。一种是“骏”，一种是“逸”。这是两种不同的呼吸方式。在她画素描时，手中坚硬的笔让她的身体也变得坚硬，虽然这些铅笔也是植物的身体，并且在使用中，它们被不断地消耗而缩短自己的生命，但是它们的内心仍然是一种难以被身体认同的抽象般的元素。所以，骏逸在素描时，呼吸变得匆促，笔画变得焦急。更重要的是，素描本身是一种快速的呼吸方式。在写生与临摹中，从“看世界”到“看纸张”的距离被拉得很近，其间“看自己”的部分变得短小迅速，以至于毫无停留，世界的气息还没有在身体里循环，就已经被吐出来，变成了纸张上的气团。这是一种浅薄的呼吸，就如同在跑步机上锻炼身体，肌肉紧张，呼吸匆急。这是一种对身体的锻炼，但是它的节奏太快，让你无法确切感受到心灵世界的存在。所以，在骏逸的素描中，我看到了一种迫切的痕迹，以及任性的线条。她将世界僵硬的身体用力地涂抹成弯曲的形态，将人物的现实刻画成倔强的存在。这些素描，让我感受她身体里的“骏”马在奔腾，她不愿意受约束，她想要自己的世界。

　　在真正的创作中，骏逸找到了她的自由。她飘“逸”的一面被充分呈现出来。在水墨画的创作中，那些飘动的水墨与柔软的画笔，让她自然地放松了身体。如果素描是快速的浅层的呼吸，是为了锻炼。那么，骏逸的水墨创作就是真正的“深呼吸”，是骏逸将世界的气息深深地吸入到体内，并且将它们不断地吸到内心的最深处，让它们在自己的世界里慢慢地回旋，直到变成自己的一部分，才将它们呼出在纸张上。这是一个缓慢呼吸的过程。它体现了一种人生的慢的节奏。如果说，素描中，骏逸外在的急性子与任性的一面被展露了出来，那么，她的水墨画，就成为她面对这个匆促世界时，所真正需要的缓慢的审美姿态的表现。这个时代已经被“快”被统治，骏逸的个性更是如此，所以她迫切而焦灼，正是如此，她更是时刻地需要自己能够停留在一副画的世界中，让眼睛从浮光掠影的繁华世界中退回到内心，去安静地感受精神的气息。正是如此，越是在忙碌的时刻，她越是需要绘画，越是劳累，她越是想要拿起画笔，让自己更用心地去呼吸一次。当城市里的空气变得稀薄的时候，深呼吸也变得更为重要了。

　　在深呼吸中，骏逸在身体里创造了与外在世界相对照的另一个世界。相对于城市里污秽的空气，骏逸的世界里漂浮着洁净的气息。她的世界里常常会漂浮着各种植物。树长在世界的中心，鲜花总是凭空而来，在树的上面，鲜花的里面，生长出的正是她作为女人最想要得到的完美的爱情与亲情。这些植物并非是生长在山水自然之中，骏逸行走在城市中，山水对她而言太为遥远而缺少身体的现实色彩。所以，她所呼出的新的气体本身就来自城市，那些从天空洒下的花朵，那些捧在手里的鲜花，都是城市里随处可见的。只是这些城市的气体经过了心灵的交换，被消除了物质的色彩，变得飘逸而富有了梦想的气息。对于骏逸来说，最深的呼吸，就是将现实转变成一种独特的梦境。所以，这种呼与吸的节奏就变成了现实与梦境来回变换的生命的节奏，就好像看与不看的节奏构成的光明与黑暗的节奏，这个世界关掉的灯，恰恰是另一个世界里的阳光明媚。人们在白天的奔波与夜晚的梦境中生活下去，骏逸在压力越来越大的现实中，用自己创造出的独特梦境来弥补现实的不足。于是，这种创造就成为生命运动的必然的一种呼吸，让她的人生更生动地挥洒下去。

　　在本质上，这是所有艺术意图要追求的。通过艺术作品来创造另一个审美世界，来满足人们的需要。但是骏逸的梦不是单一的自足，同时渗透了她的独特个性，以及她对现实的真切理解。所以，在她的梦中，现实的影子随处可见。面对镜子的女人，就是面对梦境中的自己。黑与白的对照，躺在床上的单薄肉体与漂浮在空中的轻灵身影的对照，朴素的衣服与盛装的对照，以及，苗条的骏逸经常喜欢将女人的下半身变得庞大，似乎女人在面对梦想的时候，身体会显得更为沉重。现实是无法逃避的，在呼吸中，我们所有的气息都来自这个世界，这是我们必须面对的，所以，呼与吸既是自然的生命表现，也呈现出重要的生命张力。骏逸的画也为此不仅仅是灵动飘逸的，同时也具有着现代绘画特有的张力。也就是说，在她的“逸”中，“骏”的气质始终是存在的。骏逸为自己起的这个名字，本身就是一种富有张力的理想。并且，我们相信，在骏逸未来的生活中，她会越来越深地理解到世界的气息，同样，她内在的气息也会变得越来越饱满，那么，她将要呈现在纸张上的梦境也将会展现出更“骏逸”的艺术魅力。

　　王一(诗人、比较文学博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