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雪峰
我认识世刚兄是在20年前辽宁书协举办的一个临帖班上,当时还求他给我写了一个扇面——学员们都说他的扇面写得最好,纷纷求他写。临到我时,世刚兄已经有些倦意了,写完后自己看了一下,说了一句“这哪还叫字啊”。世刚兄认识我时,是在北京的《中国书画》杂志社了。之后我们一起参加过一些活动,对他的书法有了更多的认识和理解,古人讲知人论世,我对其作品的认识和理解就是因为对其人的了解而加深的。
世刚兄对中国的传统文化有着与生俱来的感情,书法绘画之外,对诗词、戏曲无不爱好,他在我们活动的途中经常应大家要求唱上几段京剧,赢得阵阵掌声。他经常痛惜曾经的浩劫给中国文化带来的断裂,而对古人书画的妙处啧啧称叹,则见出他由内心的虔诚而生成的护惜之情。
他有着极强的模仿能力,去年我们几个朋友一起去日本旅游,在东京听到公园里的乌鸦声,世刚兄试着模仿了一下,居然比乌鸦叫的还像,同游的朋友们也纷纷效仿,但都无法和他相比。最后一天在大阪的一片商务区里大家走散了,不好意思大声呼喊,居然靠学着乌鸦叫,又顺利及时地会集到了一起。最令人拍案叫绝的是他学当代几位书家写字的神态,惟妙惟肖,略带夸张,却使他们的写字特点更突出了,每个模仿都是一出绝妙的喜剧小品,令大家捧腹不已。模仿能力是一种天生的学习能力,不知道在不同的门类之间是否能转换,如果不是能转换,世刚兄在声音、造型、运动三大门类多个品种上都具备超强的模仿能力就太令人羡慕嫉妒恨了。当然最重要的是他在书法上的临摹能力,将近二十年前,有一次在《中国书法》上看到他的一篇关于褚遂良的论文,附有他临写的《雁塔圣教序》的几个字,其神似的精美现在还留存在我的脑海中。
世刚兄是个十分性情的人。我们在一起活动的时候,他年龄是最大的,而表现最活跃的也就是他,或歌或舞,非常率性,从来没有一个“我是书法名家”的派头。他有时候指责某类人常说的一句话是:“太能装。”最早知道世刚兄的时候,他是个居士,守戒非常严,素食不饮酒,有个朋友回忆说,有次出门和世刚兄同住一个房间,半夜里睡得浅,醒了,看到世刚兄正在坐在床上念经。前两年的一起外出活动恰巧我也和世刚兄住在一个房间,他喝多了,半夜里吐了三次。不是他放弃佛教的信仰了,是此时他对佛法又有了新的理解,心无挂碍,看肉不是肉,看酒不是酒,我想有点像是狂禅吧。最近他给国家画院的学员讲《金刚经》,说精神专一,所念就是佛法,即便口中念的是“钱、钱、钱……”,也一样能得法。我对佛法不了解,从我世俗的眼光看,世刚兄是到了自然无差别的境界了,人们常说的“不二法门”的“不二”两个字就是无差别的意思。
最近和张公者聊到书法,感叹很多早期的风云人物都越写越差,而世刚兄则眼光开阔,书法艺术与年俱进,将来能达到“人书俱老”的境界。我们又将另一位书家和世刚兄作比较,感觉世刚兄要胜出一筹,会走的更远。因为书法是一种文化,作品最终展现的是作者的文化修养与精神气质,绝不仅仅是技法。很多人之所以越写越差,主要就是是缺少这一层面的理解,最后茫然不知所归。比如同样是看《黄州寒食帖》,仅仅关注于笔法、结字、章法,是远远不够的。其实这幅作品是苏东坡的抑塞不平以及一种力能摆脱的豪放超迈的精神表达。如果没有这种抑塞不平以及一种力能摆脱的豪放超迈,仅从章法的大小错落跌宕起伏上来模仿,无疑是刻舟求剑。因为苏东坡笔下的起伏是情绪的起伏,绝不是章法的刻意安排。在二十年前,书坛陆续挂起了一系列的旋风,如“二王风”、“明清风”,不论当时的书坛是追求深刻,还是追求变形,世刚兄的兴趣主要还是在赵孟頫和董其昌。赵孟頫和董其昌从技法上来讲都不是最难学的,傅山曾经说过一学即似。董其昌亦言:“余年十八学晋人书,做一日和尚撞一天钟,已目无赵吴兴(赵孟頫)”他们对赵孟頫的轻视主要是对赵孟頫书法的技法而言的。二人到了晚年,对早年的看法都有修正。傅山说:“予不极喜赵子昂,薄其人而遂恶其书,近细视之,亦未可厚非,熟媚绰约自是贱态,润秀圆转尚属正脉,盖自《兰亭》内稍变而至此,与时高下亦由气运,不独文章然也。”傅山的书法审美取向与赵孟頫几乎相对立,而犹能服善。董其昌甚至说:“今老矣,始知吴兴不可及也!”两人就都已经上升到精神层面上来理解啦。世刚兄长期浸淫于赵董,所乐正是在于对赵董书法精神内涵的涵泳。有一次世刚兄对我说了一句话:“我对书画没有更高的追求,就是写情达意而已。”我觉得这就是一种超越了技法的对书法文化的理解。当然作为书家更重要的还是学识的修养与气质的变化,世刚兄诗书画禅多方面的综合修养无疑是一种丰富的积淀,而其率真的性情在其书画中都有淋漓的表现。
在创作中,他有时意气酣畅挥写大字,真有“狂来轻世界”的气概,虽然他的根底主要在赵孟頫、董其昌,但那种状态恐怕赵董要退避三舍的,写完不满意就一一撕毁,有时能留下几张,却都可赞可叹。他的狂放是以顺畅为基本保障的,烂漫天真,狂而有度,是合乎古法的狂放,不同于时下常见的生辣拗怒的风格。一般说来顺畅率真的狂放中间隐含着对传统正宗高雅文化的尊重,是一种不逾规矩的自我振起;生辣拗怒的狂放则是包含着对正宗高雅文化的反叛,往往借重于民间的拙野。世刚兄豪放的大字写的不多,至于其心平气和的小字作品,则清雅和畅,秀逸天然,更是他日常的本色。出于赵董,精神相似,结构却也不同,放在明代书家的优秀作品中毫不逊色,足相抗衡。他的这类作品虽然也有个人的特色,却不是很鲜明。我觉得他的生活以及艺术中,没有“刻意”两个字——这也许就是他学佛的深得吧。不刻意追求什么,也不刻意躲避什么,如一股清泉流出,自自然然,写成什么样就是什么样,处处可见他的率真。
和世刚兄待在一起感到轻松,看他的作品也一样感觉到轻松。苟得闲暇,燃香品茗,随意闲谈,更看他染翰濡墨,轻松挥洒,则的确是这京华旅居一刻惬意的时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