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世国(广东省书法评论家协会主席)
近日,微信朋友圈中有人发出一段视频,只见一人捧墨伺侯,一人执笔挥毫,侧身书丈二条幅。几乎每写一两笔,他口中便发出类似李小龙与人拳击时的咿呀怪叫,如癫似狂;而且他故作夸张,仿佛笔有千钧,非要用尽吃奶的力气不可,每写一两笔除了怪叫之外,还发出唉呀唉呀的喘息之声。待他写毕,定睛一看,原来是“眼底无他”四个大字,笔法拙劣,字形丑陋。
纵观历代书法名家,要论癫狂者,莫如唐代张旭、怀素,写字时也常大呼小叫。张旭嗜酒如命,被誉为“饮中八仙”之一。每次他大醉之后,呼叫狂奔而后下笔,甚至“以头濡墨而书,既醒视之,自以为神,不可复得也”。所以,人称他为“张癫”,说他写字是“发帚俱可”。怀素也是不守清规、饮酒吃肉的狂僧。当年看过怀素书法表演的窦冀,曾描绘出怀素挥毫的情景:“粉壁长廊数十间,兴来小豁胸中气。忽然绝叫三五声,满壁纵横千万字。”所以,人们称怀素为“怀狂”。
可见,张旭、怀素的癫狂呼叫,是醉酒之后不能自持的一种自然表现,是兴奋到极点的创作冲动,是情不自禁发出的强烈感情的呼声,是挥毫作书的前奏和序曲。反观那位先生,他是一边写字一边怪叫;他并非醉酒,头脑冷静清醒,在怪叫和书写中,不停地修改补救那些写得不到位的点画,最后一个“他”字的一撇竟然连描四次。
的确,一些书法家在饮酒之后,在精神情绪极度兴奋的状态下,甚至在大醉迷狂之中,会产生一种不书不快的创作冲动,常常即兴挥洒。这就是那种古希腊狄俄尼索斯式的“酒神精神”——疯狂、本能、目空一切。酒可以增强人的胆略,兴奋人的精神,激发人的才情,唤起潜意识中积淀着的创造能力,从而使书法家能够真率地表现自己的性情。
但是,书法家在这种充满“酒神精神”、近似癫狂状态下的艺术创作,通常都是采取那种高速度的、不假思索、条件反射式的创作方式,写的都是草书,如张旭和怀素写的都是狂草。唯有草书特别是狂草,才能抒发他们此时此刻的性灵和心情,才能表现内心的冲动和激情,怎么能够像那位先生,去写一笔一画的正书呢?
当年,张旭“露顶据胡床,长叫三五声。兴来洒素壁,挥笔如流星。”此时,他已旁若无人,占据他整个身心的只有那用来抒情尽兴的书法;他已经进入不顾利害、超越功利、物我两忘、书为心迹的精神境界,沉浸在兴笔挥洒所带来愉悦、快乐之中,只享受过程,完全不在乎结果——字写得好坏。你看,张旭《古诗四帖》、怀素《自叙帖》何处描改过?
而那位先生,却对字写得好坏很是在乎,对点画频频描改,甚至写完之后,还左看右看,说“这边比这边还棒。”显然,他的怪叫和癫狂是装出来的,不是内心激情的自然奔泄,而是面对摄像镜头,想用惊世骇俗之举来哗众取宠,其结果只能是东施效颦。
记得南京女书法家萧娴曾写过一副对联:“心中有我,眼底无他。”据说,这位老太太写字时目光炯炯,口中念念有词,下笔古拙苍劲。当然,她不会“咿咿呀呀”地怪叫。“心中有我,眼底无他”这幅联语就是要告诫人们,心可以在天上,但要脚踏实地,不可狂妄自大。当年,张旭写《郎官石柱记》,备尽楷则;怀素练习书法,磨穿盘板。当今那些喜欢搞写字杂耍、吼叫呼喊者,应引以为训。要知道,书法不是与人搏击,靠的是笔下功夫而不是拳脚和呐喊。因为,好字是写出来,不是喊叫出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