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君超
《争座位帖》关中本
马宝山曾在《书画碑帖见闻录》(北京燕山出版社1997年) 一书的《碑帖鉴定漫谈》一文中说过:“清代造伪技术千变万化,使人防不胜防。例如我同启功先生在故宫[微博]博物院所见朱翼盦旧藏‘争座位帖’,题为宋拓,但‘出 入王命’之‘出’字已损。后有李日华等名人题跋一开(注:应为四开),皆题宋拓,题跋均是真迹。经我细审,题跋是从另本取下补配上的,后面有明显的补配痕 迹,诚是明代精本冒充宋拓欺人牟利之徒所为也。曾见宋拓善本碑帖上有名印章而无题跋,那便多是被割去题跋补配在另一本上以欺世也。”但未详说此拓本为何是 “明代精本”?如仅凭“出”字已损,尚无法完全确定是明拓,也可能是南宋拓本。还需从纸墨等方面予以鉴辨。马宝山在古玩界滚爬了一辈子,经营碑帖书画七十 余年,一生经手和过眼的珍稀名作名迹无数。虽然其晚年看书画时有误鉴,但看碑帖则少有“走眼”。否则,北京故宫博物院也不会请他去鉴定碑帖。
关于 宋拓关中本《颜鲁公争座位帖》的诸多考据点,明清人似未有详细记着。或是近五六十年来今人所“发现”。否则,朱翼盦先生对如此明显的“出”字已损的考据 点,不可能不知。因为翼盦先生是一个见识广、读书多和考鉴精的碑帖鉴藏大家。亦或是他当时过于相信董其昌、李日华等人的题跋真迹,而未予细审;也未能发觉 题跋是后配,故一时疏忽大意而致“走眼”。据传民国年间另一碑帖鉴藏大家张伯英,亦曾一时“走眼”而以七百银元购入《张猛龙碑》,竟是影印本逐字涂抹做 旧,再以竹签压做出凹下字口之伪物。如此低级的失误,真令人匪夷所思。故碑帖鉴定稍易于书画鉴定,但其风险却高于书画,诚非过情虚言也。鉴赏大家犹时常 “走眼”误鉴,矧他人乎?
《争座位帖》“出”字已损本局部(日本三井纪念美术馆藏)颜真 卿《争座位帖》墨迹在北宋时曾藏长安安师文家,后安氏摹刻上石,刻本后称之为“关中本”(一名陕刻本)。据载苏东坡曾在安氏家手拓数十纸,并钤印记。今无 苏氏拓本传世;墨迹本亦不知何时失传;安氏刻石今藏西安碑林博物馆,但残泐已非安刻原貌。据张彦生《善本碑帖录》、王壮弘《帖学举要》等书可知,《争座位 帖》宋拓“关中本”考据点主要有:第三行“右仆射”之右字中“口”字完好无损;第四十三行“出入王命”之“出”字完好无损等。《争座位帖》在宋代除“关中 本”外,还有“吴中本”、“《忠义堂》本”和“国子监本”等摹刻本。王壮弘云:“此帖辗转刻本甚伙,与关中本相较何啻霄壤,故除关中本外,它刻皆不为世所 重。”(《帖学举要》)
《争座位帖》“出”字已损本局部(日本三井纪念美术馆藏)启功 先生曾在临《争座位帖》跋记中有云:“颜鲁公与郭英乂书稿北宋初拓,余未之见。所见俱有泐痕者,然其石固甚坚致。自元明以来未尝断裂,新旧之拓所争,仅在 点画肥瘦之间。今见早拓者,点画边缘明晰,其后渐如用湿墨写生纸,笔之周围如有虚影,再后反归清晰,而字口已瘦,盖石面磨失极薄一层,刀痕渐渐间至浅深处,再经洗剔,遂不为世所重。然余尝谛校之,所谓洗剔之后所拓,点画姿态并无甚差异,绝非《醴泉铭》凿空妄改者可比也。”(《启功临〈争座位帖〉》,文物出版社2011年)启先生所临为晚明张即之藏本,应是南宋拓本。他认为关中本南宋拓本(剔洗前)与元明拓本(剔洗后)差异不大,此仅是一家之说。
《争 座位帖》关中本究竟有无北宋拓本传世?或曰无,或曰有,莫衷一是。王壮弘《崇善楼笔记》中有记,铁琴铜剑楼藏北宋拓本《争座位帖》:“为传世所见之最旧拓 本,纸墨沉古,笔画浑厚,动荡牵丝,脉络端的可寻,使人一望而知为古拓善本。此册实为真北宋精拓本。”但不知此拓本今在何处?北京国家图书馆所藏梁启超旧 藏本(有翁方纲、吴云等人题跋),现定为北宋拓本。上海图书馆藏宋拓本《争座位帖》(见上海古籍出版社《翰墨瑰宝》第一辑;上海书画出版社《中国碑帖名 品》亦影印)。册末有何绍基咸丰戊午长诗跋记,原为崇恩(号雨舲)所藏,后归藏书家李国松收藏。第四十三行“出入王命”之“出”字完好(稍有虫蛀痕)。施 安昌在该印本《前言》有云:“纸墨黝然深润,神采充溢,古香可掬,为宋时精拓的关中本。”现定为国家一级文物。
《争座位帖》 “出”字未损本局部(上海图书馆藏)上图 所藏崇恩本原为上海文物管理委员会购藏,后调拨给上图庋藏。王壮弘《崇善楼笔记》中鉴为此拓本第三行“右仆射”之“右”字“口”部已挖过:“按‘右’字未 挖本‘口’部笔画粗浑有力与上横撇相等,且‘口’部内空白紧密而细小,已挖本‘口’部笔画较上二笔似瘦细无力,‘口’部空白大而松懈。”但这一个重要考据 点,如没有铁琴铜剑楼藏本作校勘,则极难以辨别。如果上图本“右”字“口”部的确已挖过,则应定为南宋拓本。有些碑帖拓本虽名曰“宋拓”,但北宋初与南宋 末要相差二三百年,似不可同日而语。
《争座位帖》“右”字疑已挖(上海图书馆藏)北京故宫博物院藏朱文钧(翼盦)旧藏宋拓《颜鲁公争座位帖》,著录于《欧斋石墨题跋》(紫禁城出版社2006年) 卷三,亦属存世著名拓本。原为晚明浙江秀水(今嘉兴)人万寿国(字荩卿)所藏。册后有晚明董其昌、李日华、许光祚、冯立鉴、陈万言五人题跋,皆为真迹。明 装一册。董其昌跋云:“颜行出二王外,以其不为结构,随意自如,天真烂漫,非虞、褚诸公所能凑泊。《争座位》尤其煊赫有名者,蔡忠惠(即蔡襄)一生仿佛才 得十之三耳。”李日华题跋中有“此拓精好,断为宋物”云云。许、冯、陈三人也均言此拓本为宋物。
朱家溍先生编《欧斋藏碑目录(四)》(见《收藏家》杂志1995年 第四期)中记:“《宋拓颜鲁公争座位帖》。明万寿国藏。董其昌、李日华、许光祚等题。明装。八开半,跋四开。一册。辛未购于隶古斋。价三百五十元。”辛未 是一九三一年。三百五十元当是银元,在当时不是个小数目。翼盦先生是清末民国年间的碑帖大鉴藏家,但购此《宋拓颜鲁公争座位帖》却可能是“走眼”,不慎被 “黑老虎”咬了一口。平心而论,关中本《争座位帖》的南宋拓本与元明精拓本,有时真的极难辨别。
朱翼盦旧藏本局部与董其昌题跋(北京故宫博物院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