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刘知白看国画的再生能力

　　刘知白(1915—2003)原名刘庭坦，为当代著名山水画家。在近80年的绘画途程中，他上涉宋元，下及明清，一生不慕名利，远离画坛，潜心于传统近70年。

　　早在青年时代，入苏州美专国画系求学的刘知白，就受知于系主任顾彦平先生。从此他一脚踏进中国画的千年铁门槛，再没有回过头。

　　衰年变法

　　早在苏州美专毕业时，20多岁的刘知白，就为自己订下了“法、守、功、化”的艺术追求计划。这个“四字诀”，前三个字，说的都是学习——师古人，师造化，目的是达到“化”境——那个只有少数人能到的中国画画家的珠峰。

　　正当他醉心于艺术进取的当头，“文革”来了，他因“家庭出身有问题”，被下放到贵州龙里县洗马河区乡下。其间，又因生计艰难，往依儿辈，到织金县住了一段时间。事后证明，这一厄运，恰好成全了他的艺术追求意愿，他紧紧抓住了这一机会，努力补造中国画大家才具必备的另一只翅膀。他笔不停挥地在贵州山野写生，不厌精详地记录黔地山川的细节，日夕徘徊野水荒榛之岭，独领其中神韵。2年间，积写生稿5000余纸！

　　在这个基础上，进入70之年，他又开始实施他“四字诀”中，入“化”的新一轮计划。刘知白衰年变法即他的入化之途，极其独特。

　　首先是题材的独特。他没有走画名山大川的轻车熟路——以他的学古功夫，要在这条路上流连盘桓，再容易不过了。但一则由于客居贵州很久，太熟悉贵州，太热爱此地风物了。第二，以他诚朴的个性，凡是没有饱览之地，他是不去画的。所以，他选择了贵州山川，作为画材入化。

　　再说笔墨形式的独特。迄今为止，有大成的中国画家，其入化之法绝大多数都取从有熔铸，有中生有的渐变法。此法平实稳妥，易辨宗风来历，故也易为接受层理解。70岁以前的作品中，刘知白走的就是这样的路子，目前国内学术界能接受他的，也是这个时期，即古典主义时期的作品。

　　但是，刘氏天赋和智慧的表现，恰恰是在80岁以后的破笔泼墨时期。

　　多年来，这位耽于默察深思的老人，总想揭开画家王洽这个云遮雾绕的千年之谜，“想象王洽之法为之”的题识，频繁出现在他晚年的画作中。80以后，他终于痴梦成真，把个“王洽”给请了出来。这个“王洽”，就是他自己！这就是刘知白先生的衰年变法，他国画艺术入化境的第二阶段，即最高阶段。

　　现实意义

　　与绝大多数文人画家从有熔铸，有中生有的渐变法入化迥异，刘知白晚年的变法，是种从有寻无，无中生有的入化之法，这是种横出世表，难测源流的突变之法。

　　它完全不同于用西洋古典写实主义改良出的彩墨画，更不同于用现代主义、后现代主义演绎出的后彩墨(今称的水墨)——它不是筑在“五四”后东来的西风体系上，它完全是国粹精神矜孤惜孤的结晶，是纯粹民族神韵、中国气派的新艺术。

　　中国画，是唯一古文明未断的伟大民族上千年智慧累积的结晶，它有自己一套独立的体系：一方面要求学习传统，以延续文明；一方面又强调师法自然，以汲取智慧活力；它绝不保守，它不过是因“极高明而道中庸”地坚持中体西用，而尊贵自持而已。对这样的“混沌之物”，本来是无须像“五四”人士那样，去给它开眼、凿鼻、撬嘴地多事一番的。因为西洋古典写实主义的解剖、透视、明暗、色彩、写生等屈从于视网膜的“科学”之法，若硬输入中国画，有出现“溶血”的危险——彩墨画到了第2代，其中几位最具才能者，都无法保有艺术活力到底。

　　而与此形成对照，与“危机-保留”论的判词相左的事实是，中国画不仅没有随国学的日趋沦丧、新学的大张日炽而衰飒颓败。恰恰相反，仗赖风雅余荫，丹青才杰，反挺育实蘩，大有四渎汇众流，澎湃赴大海之兴旺景象。“五四”以来，艺文尚洋轻中，到今天，更有艳谈“接轨”“一体化”的了。其实，文化的“国际接轨”，怕要国际撞鬼，艺文的“全球一体化”，怕是大家全部“遗体化”！

　　自“危机-保留”论耸动画坛以来，国粹派一直在苦苦找寻反驳“危论”的艺术证据。十数年间，陆陆续续有一些高蹈肥遁的中国画画家被发现了。其中一些先生，确有很高建树，使大家振奋。但是，追新逐奇的前卫人士，似乎并不因此心服口服。原因是，即使是这些画家中的杰出者，因寿限等缘故，都还不具备那种大生大死的艺术冲击力量。

　　而刘知白先生的破笔泼墨贵州山水，是显示了这种涅槃后重生的宏深威仪，和上国高流的峥嵘气象的。所以，中国画再生能力的艺术证据，形态最完整的，就在贵州，在刘知白先生的山水画艺术里。

　　刘知白，同黄秋园、徐生翁、陶博吾等先生的被发现一样，是个实证(他更是个活证)，证实了中国画在技术、题材和观念上，都充满着勃勃生机，是个完全开放的体系。这些令人起敬的艺术家们，让我们越来越感到，中国画“保守”“落后”等等的论调，嚷嚷近百年到今天，已显得是多么的顽固和庸惰！

　　要说中国画有危机，危机就在教育——在那个拆乱了中国画“诗书画印”四大艺术构成的高校“中国画”教育！

　　(安朝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