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尾甲

长尾甲，号雨山(1864-1942)

    在秦康祥、叶为铭所编《西泠印社志稿》中，列有日本两位早期社员之传。其中，长尾甲由于在西泠印社景区中有大字摩崖“印泉”的关系，一般人知道他的反比河井仙郎为多。因为长尾甲不擅长印，所以在有关论印之书刊中并无其名。西泠印社社员中，也有几位是根本不会印的，如曾任社长的赵朴初与张宗祥。兹录其传如下：

    长尾甲，宇子生，号雨山，日本缵岐高松人。性爱石，又号石隐。工诗书，善山水，尤精篆刻。尝游本社，题“印泉”二字，勒于崖，所著有《古今诗变》《传学本论》《何远楼诗稿》。

    多年以来，我对上述传文中“尤精篆刻”四字很怀疑，认为是撰稿者未经详察而随手写成。总是认为外国人而能参加印社必然擅长于印，何况另一位河井仙郎的确如此。我的怀疑，是有根据的。我曾查了韩天雍的《日本篆刻艺术》、刘江的《吴昌硕篆刻艺术研究》、韩天雍的《金石缘——简述近现代中日印人之交往》和《西泠印社社员印集》等资料，甚至日本的超大规模的巨著《书道全集》，全未提到长尾甲能印的事。至于蒋北耿的(从印泉遗迹谈到长尾甲》中的“尤精刻”(疑其漏“篆”或“印”字)，我想是受《西泠印社志稿》中“尤精篆刻”的影响，不足为据。

    因此，我长期以来脑海里一直存在个疑问：长尾甲能印否？

    1997年春，因中国美术学院陈振濂教授之邀请，西泠同社钱大礼和我曾到中国美术学院讲课。来听讲者除美院各层次之书法专业学生以外，日本京都教育大学教授杉村邦彦并留学生佐佐木熏、黑木知之等亦列席。杉村教授赠我之《上海时代之长尾雨山与西泠印社及吴昌硕之关系》文中，附有雨山子正和所写《长尾雨山传》，其资料在国内实未曾见，兹撮要如下：

    雨山，讳甲，字子生，通称稹太郎，自号雨山居土，又号石隐、睡道人、无闷道人等。其书斋名称，则有无闷室、何远楼、思齐堂、草圣堂、汉砖斋、夷白斋、猗猗园、芦中亭等。草圣堂，因得唐朝草圣张旭之真迹而得名。汉砖斋，亦因得汉砖而名。猗猗园，因所居园中植竹数百竿。其父系长尾柏四郎，字胜贞，号竹懒，是绩岐高松藩(藩是藩王之意)的金岳公子之御侧役。其母亦高松藩土角田家之女，都可以算是出身名门，雨山为其长子。生于元治元年(1864) 9月18日。幼时，由其父亲授句读。15岁失怙，家渐落，就读于父亲的门人家中。明治17岁(1884)，东京大学创设古典学科，长尾甲是第一班生。明治21年(1888)毕业后，留院工作；年底，又入文部省(相当我国教育部)任专门学务局勤务。翌年，创设东京美术学校，并兼任教授。明治32年(1899)，改任东京高等师范学校、东京大学。明治35年(1902)辞官，翌年移居上海，任商务印书馆编译室主任，参加中国小学教科书之编纂。在中国住了12年，于大正3年(1914)返日本，居东京，以讲学、著述及书画为生。多与文人交往，诗文如偶社、景社；书法如平安书道会、泰东书道院；画如日本南画院、日本美术协会等。昭和17年(1942)4月1日病故。享年79岁。

    长尾甲身躯壮伟，学问渊博，诸如政治、经济、经学、文学、书画、金石、篆刻、诗歌、骨董以至天文、历算、园艺、饮食等均有研究。嗜烟好酒，赋性豪迈。其所以移居上海，则由于明治35年(1902)的一场官司，判其关押二月并罚金。他不服，上告，终未果。一气之下，翌年举家移居上海。

    至此，在日文《长尾雨山传》中确有“金石、篆刻”之文，不能认为《西泠印社志稿》所书“尤精篆刻”是毫无根据。只是，印迷的脑子相当顽固，在未见到可确定为长尾甲所治印之前，我对他是否能印还是半信半疑的。

    长尾甲到上海后，其工作是参加编写小学教科书。据郑贞文所写回忆录《我所知道的商务印书馆编译所》：“那时主要的工作，是编辑小学教科书。这在中国是创举，大家都没有经验。初期的商务印书馆是和日本书商金港堂合伙的。编小学教科书，就请日本人长尾稹太郎、加藤驹二及小谷某(忘其名)三人作顾问，并聘留日早稻田大学的刘崇杰(子楷，福州人)作翻译，由张元济、高梦旦、蒋维乔(竹庄)、庄俞(百俞)等四人共同编辑。采取日本维新时期教科书的编制经验，字斟句酌，每编一课必经四人协议一致而后定稿。”

    沪杭之间，交通方便。后来，他就参加西泠印社为社员。印社同人因他与吴昌硕交好(据云系松崎鹤碓所介绍)，且所学精深，所以多称他为“扶桑名士”。在今日西泠印社山上，鸿雪径起首处之左侧岩壁上，有他所写隶书摩崖“印泉”两字，款署长尾甲。所书结体宽博，端庄浑厚，洵属佳作。关于此泉，在《西泠印社志稿》中收有王毓岱所撰《印泉记》，兹摘其文如下：予既为西泠印社作《石交亭记》矣，叶君又谓四儿世曰：亭之外尚有印泉在焉。是泉也，曾浚于癸丑之岁，其上刻日本长尾所题“印泉”二字，盍转请再记之以示不忘?予谓：扶桑名士远历重洋，渡东瀛而客西泠，既题字而留纪念，又以此泉归美于印人，抑若此泉非印莫名者，惟社外人莫能争是泉，而诸社友即可鉴泉以订白水之盟。同人于摩挲金石之余，因得以沦茗、品泉，共涤烦襟，心心相印。尝泉味之清冽，淄渑无可相混，其所嗜亦不致派别流分。泉产于浙，有合于印学之称浙派乎。昔范柏年自言所居之地有廉泉，今社中人均高尚其志，不以纷华物欲扰其思虑，则印泉可作廉泉观矣。

    1997年春，在中国美术学院的那次讲课中，钱大礼兄出示长尾甲自撰的一副行书对联：“未以彩毫还郭璞，曾骑竹马傍洪涯”。款识雨山居士四字。对联的字，其大如碗，极其秀拔萧爽。按史书称郭璞博学高才，词赋为东晋之冠，尝注《尔雅》等书多种；又史称洪崖为上古仙人，居西山洪崖，有练丹井。联系到这副对联的内容，当然是作者的“夫子自道”无疑。关于长尾甲的书法，在吴昌硕诗中有“羡君风格齐晋唐，书法遒劲张钟王，意造不学东坡狂”，可知评价甚高。

    长尾甲能画，在西泠印社藏品中有一幅《竹石图》，是吴昌硕的孙子吴长邺先生捐赠给印社的。画面上是墨色浓淡相间的四、五根竹竿，取斜势向左上拔起，枝端缀满萧萧翠叶，似在婆娑摇曳。画面右下，有拳石二块，横卧竹间，色泽苍凉，墨趣奂然。右上角题款云：“露枝风叶倚高秋，谷口凝寒云不流；愿得结邻千亩竹，毕生长啸傲封候。”取行书体载，署款为石隐道人。

    检索吴昌硕与长尾雨山的来往书、画、信三类文物，可以得一较深刻的印象：吴氏与长尾之交往以诗为主，金石书画迨其次等细事。吴氏在篆书“无闷”题额的短跋中写道：“雨山先生慕宋苏轼为人，所为诗亦如之。深居无闷，以昌其诗。莅沪日，数数过从，剧谈为乐。”在昌硕诗中，每见为长尾甲所作者，如《长尾雨山索赋寿坡诗》《长生未央砖拓本为长尾》等。长尾甲归国以后，两人间仍唱酬不辍。1916年，吴氏信中谈到：“自先生返擢后，而诗兴一沮。相别年余，余之精神益形衰落。”可知，多年诗友一旦分手，对老人的诗兴以至整个情绪是有很大影响的。

    长尾甲在日本所出版之《缶庐墨戏》中有一序。此文国内未见，今从杉村教授讲义中摘出如下：“顾予之客淞滨也，与先生望衡而居，谬承忘年之谊。日夕过从，谈艺论文。别己九年，远阻海云，梦思劳劳，而不得晤言一室。诗筒往来，聊以慰渴想而己。”此书出版于大正11年，即公元1922年。

    过了五年，长尾甲于昭和2年(1927)又为吴氏之作辑成《缶庐遗墨集》出版，其时缶庐刚过世不久。在所撰序中一股真情流露，感人至深。兹摘其文如下，这也是国内从未见到的：“高岛屋美术部汇聚遗墨，以展观之，借致追悼之意。影印成册，属予序之。呜呼，予岂忍下笔乎哉。顾甲寅岁予与先生话别淞滨，先生怀送别诗来，执予手云：‘君远去矣。仆既老矣，恐不可再见矣。言未毕而双泪并下，予亦掩面歔欷，每鱼雁往来，辄约重晤。今也则亡，掷笔黯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