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燕铭(1907-1978.10.21),原名振动,一名震,笔名齐鲁,早年刻印偶署石臣,晚年亦署老齐。书斋名尊闻受虚之室。蒙族,先世姓齐利特氏,落籍北京。祖父曾官浙江宁(波)绍(兴)道。父之彪公,以书法名世。先生幼承家学,喜经史及训诂,及长,入中国大学国学系攻读。系主任吴承仕教授为章太炎人室弟子,述著宏富,以经学名重京华。承仕教授深爱其才,悉心加以培养。先生秉承章太炎治学精神,致力文学史研究外,亦受黄松龄、范文澜等学者影响,能以唯物史观分析中国历史与社会实际。一九三○年大学毕业后,曾在中法大学任教,一九三三后任中国大学讲师,其后亦在东北大学、民国大学、大同中学担任教职。年 二十七,即在《文史》杂志著文,与前辈学者顾颉刚、李季、熊得山等就《汤誓》、《禹贡》等问题质疑问难。稍后亦有《中国戏剧源流》一书问世。一九三七年曾印行所著讲义《中国文学史略》上册,下册之作卒因抗日战争而中断。『七七』事变后,国难当头,遂全力投身救亡活动,先赴南京,后转济南等地,先后担任《救国导报》、《抗战日报》总编辑,及其他行政领导工作。—九四○年人延安,任中央研究院研究员,参与主持创作平剧《三打祝家庄》、《逼上梁山》;并长期在周恩来身边襄理要务。抗战结束,奉派至南京任中共代表团秘书长。—九四九年建都北京,任中央人民政府办公厅主任、政务院和后来的国务院副秘书长、总理办公室主任。五十年代末调任文化部副部长。先生虽位居要职,然待人接物,平易谦虚,对老一辈专家学者、社会贤达,尤关怀备至,经常挤时间登门拜访,徵询意见,照顾有加,凡曾与相接者,皆乐道之。『文革』蜂起,即遭江青一伙打击诬陷,系诸牢狱达七年之久,身心备受摧残。—九七七年冬复出工作,任中央统战部副部长兼全国政协秘书长、中国社会科学院顾问,时百废待兴,工作异常繁重,一九七八年夏以劳瘁人院留医。然病中仍不废工作,日夕辛劳也。十月参加被『四人帮』迫害至死一老战友余心清之平反追悼会,感情激动,病陡剧,不幸遽尔逝世,闻者无不惋悼。 先生不仅为深受群众爱戴之政治家,且为出色之文学家、戏剧家、书法篆刻家。文学戏剧非余所详,兹从略。其所书行楷及小篆,皆当代之雄者。行楷意在颜褚之间,浑厚生动,劲健中而含秀逸,天趣自成,书卷之气扑人眉宇。小篆精严典重,用笔圆折如金刚杵,得之石鼓,体势虽雅近杨沂孙,然风神跌宕及含蓄蕴藉处,则与章太炎暗合也。先生十三岁即习篆刻。师事寿玺石工。寿老印喜赵之谦(二金□ 堂)及吴昌硕(饭青芜室),故以『□芜斋』颜其居,五十后又嗜黄牧甫。先生遵从师教,印风当受濡染。所作『倦庐』—印自跋云:『余自一九一九年学刻印,一九三一年以后事忙,所刻不多。此印盖作於一九三七年顷,其后抗战事起,刻成未送出,置之箧中,余亦匆匆离京。一九五四年先父去世,收拾故箧得此,日久忘其主人为谁,无从缴还,因留作纪念。自刻此印以后,一九三八年在聊城尚刻三四方印,尔后遂辍此业,直至今日二十年矣。其技止於俯仰浙皖之间,未能突破,其意吾能言之,其境则戛戛乎难哉!—九五八年铭追记。』先生毕生尽瘁国事,获亲刀石时日甚少,然其成就绝不止於『俯仰浙皖之间』,—九五九年为配合傅抱石、关山月合作『江山如此多娇』画幅而镌之『江山如此多娇』巨印,气势豪纵,实旷代所未有,允为印林代表之作。一九八二年上海书画出版社所刊《齐燕铭印谱》,收印一百二十五方,拟古玺、汉印、赵之谦、陈师曾等风格并见,皆以刀为笔,苍浑古茂。『夹谷世家』一印逞跋云:『汉铜印篆法,出於有意无意之间,非后人所能彷佛也。其崩破磨灭愈甚者,愈见古意盎然。』『无咎』一印亦有跋语:『撝叔朱文出於宋元,而生动多姿,晚清竞相效之,失其俊逸,遂成俗体。』为夫人冯慧德刻名印毕,附跋日:『三字结体甚实,而布之以疎宕,此刻有之,苦心不可不知。』读此可见其印学见解。 一九六三年冬,先生南下养疴从化,道经广州,蒙约谈印艺,无是共议牧甫,并及当代印坛,先生继云:『印谱标目最易混淆,不谙此道者,或以印笺框格字样标之,或张冠而李戴,此次往广州中山图书馆观览,藏谱中亦见有类此问题。从化之行拟借谱—批细阅,冀能订正若干也。』养疴中承惠函再论牧甫,并以新刻『翠溪两月』印蜕见示。后余至图书馆,获见经先 生重签题跋之印谱不鲜,如题《颐园藏石》云:『余所见黄牧甫印谱,此为最足本,洵可宝也。黄氏刻印源出皖派,初学吴让之,进而上窥秦汉古玺,参以金文,腕力独绝,精於布局,以巧为拙,特见匠心,此其所长。及其失则不免纤诡,亦近世—大家也。』后复为题记:『余尝谓校印谱难於校书,盖印谱率无卷叶数,无目录。同—印谱两本对勘,其印或多或少,其叶或前或后,有时甚至不可纪理。余校阅黄牧甫印卷,穷三日之力始得完竟。养病无事,以此自遣,庶免於饱食终日尔。后之览者,幸勿以其为玩物丧志也。』病中犹关怀印学如此。先生北还,曾赐寄拙作印存题签,撰赠『文采风流众所望,金石刻画臣能为』七言篆联,奖饰固不敢当,然殷殷之意,实铭感五中。红羊之劫,信、印皆毁,联亦残泐不全,重裱后幸得启功先生补为题记。追念前尘,不禁感慨系之。
(一九九四年三月十一日 马国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