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文1】子曰:“《诗》三百,一言以蔽之,曰:‘思无邪’。”(《为政》) 【注解】子:本是先秦时对有学问有道德者的通称。《论语》里“子”或“夫子”均指孔子。《诗》三百:指《诗经》,因《诗经》有305篇作品,故古人举其成数称《诗》三百。思无邪:本是《诗经·鲁颂·駉》(jiǒng)诗中的句子(“思无邪,斯马斯徂”),这里借用,意思可以从两个方面理解,一是指其思想内容一无邪辟而归于雅正;二是指其有兴、观、群、怨的教育作用,能使读《诗》者受到良好的教育。
【译文】孔子说:“《诗经》三百篇,用一句话来概括,就是‘思无邪’(思想内容毫无邪辟之处)。”
【说明】孔子在这则语录里提出了“思无邪”说,一是要求创作者创作时要“思无邪”,创作出思想内容雅正无邪的作品,而也是对欣赏者提出欣赏文艺作品时也要 “思无邪”,对文艺作品要能要能接受其兴、观、群、怨的正确教育。孔子提出了“思无邪”说,从而确立了他的文学批评的标准。
【原文2】子曰:“人而不仁,如礼何?人而不仁,如乐何?”(《八佾》)
【注解】仁:指人的仁爱之心。如礼何、如乐何:孔子认为,仁爱之心要用礼乐来表达,如果人没有了仁爱之心,礼乐就无所用,故孔子说“如礼何”、“如乐何”。犹今言拿礼乐怎么办呢。
【译文】孔子说:“人而没有仁爱之心,礼又有何用呢?人而没有仁爱之心,乐又有何用呢?”
【说明】孔子的这则语录说明他重视音乐(实则也包括文学艺术)的教育感染作用,认为它可以提高人的素质,培养人的仁爱心。
【原文3】子夏问曰:“‘巧笑倩兮,美目盼兮,素以为绚兮’,何谓也?”子曰:“绘事后素。”曰:“礼后乎?”子曰:“起予者商也!始可以言诗已矣。”(《八佾》)
【注解】子夏:孔子弟子卜商,字子夏。巧笑倩兮:巧笑,指笑的很好看。倩,人之两颊为倩,这里形容女子笑貌美好的样子。美目盼兮:盼,原义指眼睛黑白分明,这里指女子眼珠转动顾盼时的美好的样子。素以为绚兮:素,白色,这里指女子以素粉修饰。绚,绚烂美丽。素以为绚,意谓女子以素粉描画修饰,更增其美。何谓也:犹今言说的是什么呢。绘事后素:绘事,指绘画之事。绘事后素,指古人绘画先用五彩布置,后用素粉钩描。(关于彩与素之先后有两种解释,均可通,这里暂取先彩后素说)礼后乎:意谓礼是最后对人进行施教。子夏和孔子认为,人有忠信的本质,方可以加以礼的教育,犹如女子有本色之美再加之以素粉的修饰,益增其美。子夏受到了孔子举绘事比喻的启发,认识到了“礼后乎”的道理。起予者商也:起,启发之意。子夏从论诗而明白了“礼后乎”的道理,孔子认为自己受到了子夏的启发,所以称赞他。并且认为子夏能举一反三,所以可以和他论诗了。
【译文】子夏问道:“‘美妙的笑靥真美好呀,顾盼多姿真多情呀!素粉描面更娇俏啊!’说的是什么呢?”孔子回答说:“就像绘画一样,不是最后用素粉勾画吗?”子夏又问:“(您的说法使我想到)礼仪制度不是在后来产生的吗?”孔子说:“给我启发的是卜商啊!如此,是可以和他讨论诗了。”
【说明】孔子在这则语录里赞扬了子夏,其实我们阅读欣赏任何一种文艺作品都应该运用想象和联想,举一反三,触类旁通。
【原文4】子曰:“《关雎》,乐而不淫,哀而不伤。”(《八佾》)
【注解】《关雎》:《诗经·周南》中的一篇,是一个男子追求一位姑娘的情诗,写他追求时的欢乐和求而不得的哀伤。乐而不淫:淫,过分,过量。哀而不伤:伤,损伤。孔子认为,哀乐是人性之本,惟哀乐应有制,当戒其“淫”和“伤”;而孔子又认为《关雎》诗中所表达的哀乐做到了这一点,故说它“乐而不淫,哀而不伤”。
【译文】孔子说:“《关雎》这首诗,抒发快乐的感情,但没有过分,抒发哀怨的感情,但不致损伤。”
【说明】孔子在这则语录里提出了 “乐而不淫,哀而不伤”的说法,这是要求音乐的中和之美,是儒家传统雅乐的美学特征。
【原文5】子谓《韶》,“尽美矣,又尽善也” ;谓《武》,“尽美矣,未尽善也”。 (《八佾》)
【注解】《韶》:传说是舜时乐舞名。尽美:主要指其音调、节拍之形式之完美。尽善:主要指其所涵蕴的思想意义之雅正。《武》:周武王时乐舞名。孔子认为舜以禅让得国,而周武王以征伐得国,故谓谓《韶》,尽美尽善,而《武》尽美而未尽善。
【译文】孔子谈到《韶》乐时说,“美到极点了,好到极点了”;谈到《武》乐时说,“美到极点了,但还不够好。”
【说明】孔子在这则语录里提出了“尽善尽美”说,要求文艺作品能够尽美尽善,这是孔子文艺思想的审美特征。
【原文6】子曰:“质胜文则野,文胜质则史,文质彬彬,然后君子。”(《雍也》)
【注解】质胜文则野:质,朴,质朴。文,文采,文饰。野,鄙野。史:本指宗庙之祝史,或在官府之掌文书者,这些人往往显得虚伪正经,故史意指虚浮,虚伪。彬彬:这里指文和质均匀配合的样子。
【译文】孔子说:“质朴胜过文采,就显得粗野,文采胜过质朴,就显得虚浮。文采和质朴兼备,然后才能成为君子。”
【说明】孔子在这则语录里提出了“文质彬彬”的说法,这为后人普遍接受,文采和质朴恰当配合是后来文论家们对诗文写作的要求。
【原文7】子曰:“兴于诗,立于礼,成于乐。”(《泰伯》)
【注解】兴于诗:兴,是起的意思,与我们讲“赋比兴”的兴字义相同。这里孔子是讲人的心志道德的修养常常是起意于诗感发,实际上是说,人常在读《诗经》作品的时候,受到感发,而起意于心志道德的修养,故曰“兴于诗”。诗,指《诗经》,古代学者常用“诗”表示《诗经》。立于礼:礼是教人恭谦辞让的,人之能立身社会而有坚定的处世原则,不为世事的利害所动摇,靠的是礼,故曰“立于礼”。成于乐:音乐歌舞既可以劳人筋骨,教人俯仰进退之节,又可以使人受其教育,修身养性,达到人性的完善成熟,故曰“成于乐”。
【译文】孔子说:“诗可以感发人的意志,礼可以使人能够立足于社会人生,音乐可以成就人的道德品质的修养。”
【说明】这则语录是讲诗、礼、乐的教化作用,我们可以理解为文艺作品要能有感染人、教育人的力量。
【原文8】子曰:“诵《诗》三百,授之以政,不达;使于四方,不能专对;虽多,亦奚以为?”(《子路》)
【注解】授之以政:授他以政事,即谓让他治理政事,从政。古人认为《诗经》是反映政治治乱得失的,从中可以明政治得失之由和治理之法,所以孔子认为真正学好《诗》就可以“授之以政”,而且可以治理好国家。不达:不能通达,这里指不能明达从政的方法。使于四方:指出使四方之国,从事外交活动。专对:指外交场合的随机应对活动。奚以为:犹言有什么用。
【译文】孔子说:“熟读《诗》三百篇,叫他去从政做官治理百姓,却不能通达行政;叫他出使四方各国,却不能恰当地赋诗应对;这样,就是诗读得再多,又有什么用呢?”
【说明】孔子在这则语录里主要是讲《诗经》可以应用于从政和外交活动,有其实用功能。文以致用也是我国古代作家的较为普遍的看法。
【原文9】子曰:“辞达而已矣。”(《卫灵公》)
【注解】辞:文辞。达:表达,这里意谓能确切地表达。辞达而已以矣,有人认为孔子的意思是反对文辞之美,实则并非如此。孔子还说过“文质彬彬”的话。孔子的意思是既反对文辞的过分修饰华美,但也反对“质胜文”,他要求文质相均匀配合,文辞要确切恰当地表达意思。真正做到文辞确切地表达意思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译文】孔子说:“文辞能够确切地表达意思就可以了。”
【说明】孔子在这则语录里提出“辞达”说,后来的文论家对之有很多阐释,大抵都主张文质相符的“辞达”说。
【原文10】陈亢问于伯鱼曰:“子亦有异闻乎?”对曰:“未也。尝独立,鲤趋而过庭。曰:‘学诗乎?’对曰:‘未也。’‘不学诗,无以言。’鲤退而学诗。”
【注解】陈亢:有人认为陈亢是孔子弟子,字子禽。伯鱼:孔子之子,名鲤字伯鱼。子亦有异闻乎:子,你,陈亢称伯鱼。异闻,不同的听闻。陈亢认为伯鱼是孔子之子,一定听到孔子的特别教诲,故问伯鱼有没有听到孔子不同于其他弟子的教诲。尝独立:指孔子曾独立于庭院里。趋而过庭:趋,疾行,快步走过。趋而过庭,指孔鲤快步从中庭穿过。无以言:这里指说话没有根据。诗有比兴,可以教人酬酢应对之方法,故言“不学诗,无以言”。
【译文】 陈亢问(孔子之子)伯鱼说:“您(侍奉在老师身边)听到什么不同的教诲吗?”伯鱼回答说:“没有!有一次,父亲一个人站在庭院里,我恭敬地快步走过中庭。(父亲)问道:‘学过诗吗?’我回答说:‘没有。’(父亲说)‘不学诗,就不懂如何讲话。’我退下来就学习诗。”(《季氏》)
【说明】此则论诗的社会作用和教育作用。孔子在这则语录里提出“不学诗,无以言”,一是认为,诗歌的内容可以提高人的精神和道德品质,可以使人学会正直的交往和立足社会的能力;二是说,诗歌可以提高人的讲话的水平。先秦的“赋诗言志”就是在外交场合讲话水平的体现。
【原文11】子曰:“小子何莫学夫《诗》?《诗》可以兴,可以观,可以群,可以怨。迩之事父,远之事君,多识于鸟兽草木之名。”(《阳货》)
【注解】小子:孔子呼及门弟子,表示有话要告诉。何莫:犹今言为什么不。莫,无。《诗》可以兴:兴,兴起,有激发、感动的意思。《诗》用比兴,触目眼前之事,引譬连类,可以激发人的意志,感动人的情思,故曰“可以兴”。可以观:观,观察,这里指从《诗》里可以看到社会政治得失和社会道德风貌,即朱熹所谓“考见得失”(《四书章句集注》),郑玄所谓“观风俗之盛衰” (何晏《论语集解》引),有此作用, 故曰“可以观”。可以群:群,合群,意谓学《诗》可以学习到与人团结的方法,即孔安国所谓“群居相切磋”(《 论语集解》引),故曰“可以群”。可以怨:怨,怨刺,《诗经》里有许多讽刺统治者的怨刺诗,可以学习怨刺的方法,即孔安国所谓“怨刺上政” (《 论语集解》引),故曰“可以怨”。 迩之事父:迩,近。事父,指侍奉、伏侍父母。事君:指服务君主、国家。这两句话意思是说,学习《诗经》,从近的方面说,可以侍奉父母,明晓尽孝的责任,从远的方面说,可以服务于君主、国家,明晓尽忠的责任。多识于鸟兽草木之名:因为《诗经》作品中描写了许多鸟兽草木,借之以比兴,故曰“多识于鸟兽草木之名”。
【译文】孔子说:“年青人为什么不学习《诗》呢?《诗》可以触发人们的感情志意,可以考察社会政治和人心的得失,可以团结人,可以抒发怨愤不平;近可以侍奉父母,远可以侍奉国君;还可以多认识鸟兽草木的名称。”
【说明】孔子在这则语录里提出了“兴观群怨”说,诗可以兴、观、群、怨,就是肯定文学的观察社会、干预生活、修养身心、治国齐家的作用。
附:《孟子》原文选录
【原文1】 “敢问夫子恶乎长?”
曰:“我知言,我善养吾浩然之气。”
“敢问何谓浩然之气?”
曰:“难言也。其为气也,至大至刚,以直养而无害,则塞于天地之间。其为气也,配义与道;无是,馁也。是集义所生者,非义袭而取之也。行有不慊于心,则馁矣。……”
“何为知言?”
曰:“诐(bì)辞知其所蔽,淫辞知其所陷,邪辞知其所离,遁辞知其所穷。”(《公孙丑上》)
【注解】恶乎长:意谓擅长什么。知言:知悉别人之言,意谓知道如何分析别人的言辞。浩然之气:浩然,盛大的样子。浩然之气,这里指正义在胸的正大刚强之气,如南宋末年民族英雄文天祥《正气歌》:“天地有正气,杂然赋流形;下则为河岳,上则为日月。于人曰浩然,沛乎塞苍冥。皇路当清夷,含和吐明庭。时穷节乃见,一一垂丹青。……”其人其诗都可以说是有至大至刚的浩然之气。直养而无害:直养,径直培养,一心一意地培养。无害,意谓不加伤害。配义与道:指所谓的“气”要配合儒家的所谓正义与道德。无是:没有这。是,这,指上句的“义与道”。馁:本义是饿,这里喻指丧气疲软的样子。是集义所生者:集义,犹言积善,集聚正义。这句诗说,这种气是积累正义而形成的。非义袭而取之也:袭,袭取之意。义袭,意谓从外部偶然取得义。这两句是说,气这种东西是聚集正义的行为逐渐修养而得的,不是偶然的正义行动可以取得的。行有不慊于心:慊(qiè),满足,惬意。行有不慊于心,意谓对自己的行为有不满足的。诐(bì)辞:偏颇之辞。蔽:蒙蔽,遮蔽,这里有不全面,有所偏斜之意。淫辞:过分或过头的话,陷:缺陷,意谓有漏洞。邪辞:离于正则为邪。邪辞,意指不合正义、正道之辞。离:这里有偏离之意。遁辞:逃避之辞,意谓躲躲闪闪的话。穷:理屈词穷之意。
【译文】公孙丑问道:“请问,先生擅长哪一方面?”
孟子说:“我善于知悉别人的言辞,也善于培养我的浩然之气。”
公孙丑又问道:“请问什么是浩然之气?”
孟子说:“难以说清楚的呀。它作为一种气,最广大最刚强,用正义去培养它,而不去伤害它,它就会充满天地四方之间。这种气,必须与义与道相配合;没有义与道,它就会软弱无力了。这种气是正义的日积月累所产生的,不是偶然的正义行为就能得到的。行为有一点亏心之处,气就软弱无力了。……”
公孙丑又问:“什么叫做善于知悉别人的言辞呢?”孟子回答:“偏颇片面的话,我知道它的偏颇片面之处,言过其实的话,我知道它缺失之处,邪曲的话我知道它离开正义之处,躲躲闪闪的话,我知道它理屈词穷之处。”
【说明】孟子在回答公孙丑的问题“敢问夫子恶乎长”(“先生您擅长什么”)的问题时,说:“我知言,我善养吾浩然之气。”意思是说,我善于分析别人的言辞,也善于培养我的“浩然之气”。提出了著名的“养气”说。后来孟子的话被用于文学评论和文学批评,就是所谓的“养气”说。“浩然之气”是指人的仁义道德修养达到极高的水平时所具有的一种正气凛然的精神状态。作为文学理论批评的用语,“养气”是说,作者必须首先具有内在的精神品格之美,即养成“浩然之气”,才能有美而正的言辞。因此,作家应首先从培养自己的道德品格入手,具有了高尚的人格流质,才能写出好作品。“气”、“养气”成为后世文论广泛运用的理论名词,形成了中国文论史上以气论文的悠久传统,其源头无疑应上溯到孟子的“养气”的说法。
在这则语录里孟子提出了“知言”说。所谓 “知言”,就是要善于通过言辞来分析说话这的心理与本质。“知言”要与“知人论世”联系起来理解,只有“知人论世”才能谈得上“知言”。
【原文2】咸丘蒙曰:“舜之不臣尧,则吾既得闻命矣。《诗》云:‘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而舜既为天子矣,敢问瞽瞍之非臣,如何?”
曰:“是诗也,非是之谓也:劳于王事而不得养父母也。曰,‘此莫非王事,我独贤劳也。’故说诗者,不以文害辞,不以辞害志。以意逆志,是为得之。如以辞而已矣,《云汉》之诗曰:‘周馀黎民,靡有孑遗。’信斯言也,是周无遗民也。孝子之至,莫大乎尊亲;尊亲之至,莫大乎以天下养。为天子父,尊之至也;以天下养,养之至也。《诗》曰:‘永言孝思,孝思维则。’此之谓也。《书》曰:‘祗载见瞽瞍,夔夔齐栗,瞽瞍亦允若。’是为父不得而子也?”(《万章上》)
【注解】咸丘蒙:孟子弟子,咸丘是姓氏,蒙是名字。舜之不臣尧:舜是由尧禅让而得天下的,故尧活着的时候不以尧为臣。闻命:这里意谓听到教诲,这句话前面,有孟子说明舜不以尧为臣的道理,故咸丘蒙说:“舜之不臣尧,则吾既得闻命矣。”“普天之下”四句:见《诗经·小雅·北山》诗。莫非:犹言没有不是。率土之滨:《毛传》注率为“循”,犹沿之意。滨,水边。古人认为中国在四海之内,故“率土之滨”,犹言四海之内。王臣:王(指周王、周天子)的臣民。瞽瞍:舜之父。贤劳:贤,多。贤劳,犹言多劳。“此莫非王事,我独贤劳也”,是孟子根据诗意代《北山》诗的作者讲的话:“这些事没有不是天子的事(国事),为何只有我辛勤劳苦,连父母也不能奉养呢?”“是诗也,非是之谓也:劳于王事而不得养父母也。曰,‘此莫非王事,我独贤劳也’”几句,是孟子反驳咸丘蒙的话,意思是说《北山》诗不是咸丘蒙认为的是讲舜作了天子,而瞽瞍不是臣民的内容,而是作者抱怨自己为王事操劳,不能奉养父母的。以文害辞:意谓扣字眼损害辞句之意。以辞害志:意谓拘守辞句之意损害全文旨意。以意逆志:意谓要根据读者之意来推测诗人之意。如以辞而已矣:犹言如果仅仅从词句上去理解。周馀黎民,靡有孑遗:这两句诗见《诗经·大雅·云汉》。靡有,没有。孑遗,遗留,剩余。诗写周朝遇旱灾,死了很多人,故曰:“周馀黎民,靡有孑遗。”是夸张的说法。永言孝思,孝思维则:这两句诗见《诗经·大雅·下武》。言,语助词。永言孝思,永远地孝顺思念先人。维,语助词。孝思维则,是说讲究孝道是天下的法则。《书》:《书经》,即《尚书》。祗(zhì)载见瞽瞍,夔夔齐(zhaī同斋)栗,瞽瞍亦允若:祗,敬。载,侍奉。齐,借为斋字。夔夔齐栗,敬惧战栗的样子。允,信,真正。若,顺,顺从。瞽瞍亦允若,指瞽瞍受到舜的态度的感化,也就顺应正理了。
【译文】咸丘蒙说:“舜不以尧为臣子,我已经听到您的教诲了。《诗》说:‘普天之下,没有一片土地不是天子的;四海之内,没有一个人不是天子的臣民。’而舜已经做了天子,请问瞽瞍却不是臣子,这是为什么呢?”
孟子说:“这首诗不是你说的这个意思,是说诗人勤劳于国事不能奉养父母。诗说:‘这些事情没有一样不是国事,可是只有我一人辛劳。’所以解说诗的人不要拘于文字而损害词句,也不要拘于词句而损害原意。要用自己的理解去推测诗人的本意,这就是得到诗的正确解释了。假如拘于词句,那《云汉》诗说:‘周朝剩下的百姓,没有一个留余下来的了。’相信这句话,则周朝没有留余一个人了。孝子行孝的极点,没有超过尊奉双亲的;尊奉双亲的极点,没有超过用天下来奉养父母的。瞽瞍作了天子的父亲,可以说是尊贵到了极点了;舜以天下来奉养他,可以说是奉养的极点了。《诗经》又说过:‘永远地讲求孝道,孝道就成了为人的准则了。’正是说的这种情况啊!《书经》说:‘舜小心谨慎地去见瞽瞍,战战兢兢的样子,瞽瞍也就顺允他了。’这难道说是父亲不能把他作为儿子吗?”
【说明】这段话提出了“以意逆志”说。“以意逆志”与“知人论世”是比较科学的文学批评方法。 “以意逆志”的“意”当是指读者之意,而“志”则是作者的思想意志。就是说读者要用自己的切身体会去推测作者的本意。但是我们在理解“以意逆志”时要联系孟子说话的整个意思。孟子说:“故说诗者,不以文害辞,不以辞害志。以意逆志,是为得之。”即是认为,解释诗的人,不能以个别文字影响对词句的理解,也不能以个别词句影响对诗本意的认识。应当以自己对诗意的准确理解,去推求作者的本意。那么,怎样才能做到“以意逆志”呢?这就要求“知人论世”了。即应当深入地了解诗人的生平、思想、作品的时代背景。可以说“知人论世”是“以意逆志”的前提,而“以意逆志”则是“知人论世”的结果。孟子的“以意逆志”与“知人论世”说是比较科学的文学批评方法,对后世影响极大,后世的大量的诗话、词话等大抵都是运用这一原则进行文学评论和批评的。
【原文3】孟子谓万章曰:“一乡之善士,斯友一乡之善士,一国之善士,斯友一国之善士,天下之善士,斯友天下之善士。以天下之善士为未足,又尚论古之人。颂其诗,读其书,不知其人,可乎?是以论其世也,是尚友也。”(《万章下》)
【注解】万章:孟子弟子。善士:好人,优秀的人士。友:作动词永,以……为友。尚:义同“上”。尚论,犹言向上追论。论其世:讨论他(诗作者)的时代。尚友:意谓上与古人作朋友。
【译文】孟子对万章说:“一个乡村的优秀人物,就会和那个乡村的优秀人物交朋友,国家级的优秀人物就会和国家级的优秀人物交朋友,天下性的优秀人物就会和天下性的优秀人物交朋友。和天下性的优秀人物交朋友还感到不够,就又向上去追论古代的优秀人物。吟诵他们的诗歌,研读他们的著作,不了解他的为人经历,可以吗?因而要追论他的时代。这就是向上追寻古人而去与他们交朋友啊。”
【说明】这里,孟子提出了“知人论世”说。孟子说话的本意是说要真正读懂一首、一篇文章、一本著作,应该了解这个人的为人、经历、品质,还要了解其时代的背景。只有“知人论世”和“以意逆志”,才能真正理解文学作品,还文学作品的本来面目。可以说“知人论世”是“以意逆志”的前提,而“以意逆志”则是“知人论世”的结果。孟子的“以意逆志”与“知人论世”说是比较科学的文学批评方法,对后世影响极大,后世的大量的诗话、词话等大抵都是运用这一原则进行文学评论和批评的。
附:《庄子》原文选录
【原文】筌者所以在鱼,得鱼而忘筌;蹄者所以在兔,得兔而忘蹄;言者所以在意,得意而忘言。(《外物》)
【注解】筌:捕鱼用的竹制的篓子,有口,内有逆刺,鱼进入就出不来。蹄:捕兔子的工具,用绳子作成网,放上食饵,兔子吃食即被网套住。
【译文】竹笼是用来捕鱼的,捕到了鱼,就会忘了竹笼;兔网是用来捉兔子的,捉到了兔子,就会忘了兔网;语言是用来表达意义的,掌握了(语言所表达的)意义,就会忘了语言。
【说明】庄子的这段话提出了“得意忘言”、“言不尽意”的说法。所谓“言不尽意”,作为文学理论和文学批评的概念,并不是说语言不能表达意思,而是说文学作品应该追求一种意在言外的艺术效果。《庄子》书中强调“意”是“不可以言传”的,其中一些讲出神入化的技艺的故事,如“轮扁斫轮”、“庖丁解牛”等都说明言不能尽传意的道理。《庄子》认为文字语言都是有局限性的,不可能把人的复杂的思维内容完全传达出来,这就是所谓“言不尽意”。既然“言不尽意”,那么,相比于意来,言就不是最重要的了,故《庄子·外物》篇说:“筌者所以在鱼,得鱼而忘筌,蹄者所以在兔,得兔而忘蹄,言者所以在意,得意而忘言。”这就是所谓“得意忘言”。那么,作为文学作品,就要求含蓄蕴藉,有回味,特别是诗歌创作,就要以少总多,追求“味外之旨”、“言外之意”。“言不尽意”、“得意忘言”对文学创作和文学理论批评产生了巨大影响,它在魏晋以后被直接引入文学理论,形成了中国古代注重文学作品“意在言外”的传统,为意境说的产生和发展奠定了理论基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