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碑帖之分
1.碑帖
碑,即刻石书法,包括摩崖、碑碣、造像、墓志、界石、刻经、塔铭等,多以拓片形式存在。
帖,原指缣纸上的墨迹书法,后也指这些墨迹的影印或翻刻本。
碑与帖,书法风格面目不同,此因它们的本来功用不同。碑刻是严肃的事情,所以书法亦多朴厚庄重;而帖书多为信札随笔,所以无多拘束,挥洒自然。
从书法学习实践而言,从碑入手还是从帖入手,的确会产生风格上的明显差异,但是,这种差异,大多还只是停留在临书范本的章法和结体等基础阶段,倘若具体而微到用笔,则无论是碑是帖,都会统一起来。至于南北之争,只是一个面目和风格上的粗略的区分而已,假使针对不同书家的不同作品,就会因不同的欣赏者而产生出不同的感受来,所以宜乎辨证对待,具体分析。
2.南北之争
自宋徂清,书法学上有一公案,即所谓“北碑南帖”或谓“南北书派”的问题。宋人赵孟坚及清人阮元都有论述,认为北派和南派各自衍成体系:北派以碑学为宗,以赵、燕、魏、齐、周、隋为序,代表书家有锺繇、索靖、崔悦及欧阳询、褚遂良等:南派以帖学为宗,以晋、宋、齐、梁、陈为序,代表书家有王羲之、王献之、智永、虞世南等。由于对南北书风的认识角度不同,对碑帖派系特点的理解不同,后人对上述说法一直多有异议。
清包世臣著《艺舟双楫》,其后,康有为作《广艺舟双楫》;道咸后,碑学中兴,至咸同间,碑体书法蔚为风气,此与二人的尊碑鼓吹关系甚大。 在包、康二人之前,朴学大师阮元作有《南北书派论》和《北碑南帖论》,指出“古人书法未有不托金石以传者”,“短笺长卷,意态挥洒,则帖擅其长;界格方严,法书深刻,则碑据其胜”,为晚清“尊碑论”奠定了基础。
康有为“尊碑”而“卑唐”,认为阮元关于碑体书法的认识完全正确,云“此盖通人达识,能审时宜,辨轻重也”。康氏在艺术观念上讲究“时宜”,与其在政治上主张改良相侔不乖。“碑学之兴,乘帖学之坏,亦因金石之大盛也”,“乾、嘉之后,小学最盛,谈者莫不藉金石以为考经证史之资”,“南北之碑,多嘉、道以后出土者”,“出碑既多,考证亦盛”,这些事实,都是康有为“尊碑”的客观条件。“迄于咸、同,碑学大播,三尺之童,十室之社,莫不口北碑,写魏体,盖俗尚成矣”,时风虽已至此,康有为却没有忘却“物极必反,天理固然”这一自然法则。
在《广艺舟双楫》中,康氏梳理六朝碑版流变之迹,综论其得失,使碑学独立,与帖学对峙。他发现,流传下来的法帖真品,已不多见,所以古人面目模糊,师之难工;而另一方面,清之法碑者,则知情善变,各能独绝。因为无帖,所以“不得不”尊碑,这是客观原因所决定。同时,康氏列举出尊碑的五大理由:“尊之者,非以其古也;笔画完好,精神流露,易于临摹,一也;可以考隶楷之变,二也;可以考后世之源流,三也;唐言结构,宋尚意态,六朝碑各体毕备,四也;笔法舒长刻入,雄奇角出,应接不暇,实为唐宋之所无,五也。”前三条,是从书学研究的资料方面出发,而后两条,则为书法实用角度着眼,言之有物。
《世说新语·文学第四》记述:“褚季野语孙安国云:‘北人学问渊综广博。’孙答曰:‘南人学问清通简要。’支道林闻之,曰:‘圣贤故所忘言,自中人以还,北人看书如显处视月,南人学问如牖中窥日。’”南人北人,其性格固有差别,倘能综合之如“南人北相”或者“北人南相”,则是有福之人。南帖与北碑,其区分虽也容易,但若能跨越地域特征而融合南北,是为“全其性”,其书法营养当然齐全,面目自然可观了。
(二)习书步骤
1.选帖
古人临习书法,以墨迹为上选,然而因为其毕竟难得,所以,原拓佳本,即便只留下残破数行,也甚宝之,专心揣摩,潜心研习,而后有成。今人则无此遗憾,因为,历代碑版法帖出版者不计其数,应有尽有。不过,习书之初,如何选帖又成了问题。
于帖本身,质量越高越好,即帖需要经典、标准、清晰,便于临摹,便于体会笔法等书法要素,所谓“善本”为上选,如宋拓本《十七帖》(见图49)即是。面对传世“善本”,如临真面,自然会令人肃然起敬。“取法乎上,仅得其中;取法乎中,斯为下矣”,择善而从,对于学习书法的选帖一事尤然。
重要的是,应该选取自己喜欢的书体和字帖。篆书、隶书、章草、楷书、行书,喜欢哪种书体,就可以优先临习之。性之所近,乐而不疲,才有耐力对待,才容易进步。先临写哪种书体,也大可不必拘泥于成见。不要人云亦云,适合于别人的字帖,未必就适合自己。不过,一旦选定某家某帖,最好临写一段时日,能背临尤佳,莫可朝三暮四、一曝十寒。
出奇,是选帖的另一奥妙,能在他人习以为常的地方,发现常人注意不到的书法特点,然后夸张之、发挥之、完善之,就能方便地走出自己的书路。齐白石的篆书和篆刻,取法《祀三公山》和《天发神谶》,整理完善,面目为之一新。
2.读贴
读帖,不说看帖,道理正在于其用心。古代书家都深谙读帖三昧,视之为创作之津渡。宋姜夔在《续书谱》中说:“皆须是古人名笔,置之几案,悬之座右,朝夕谛观,思其用笔之理,然后可以临摹。”黄庭坚在《论书》中说:“古人学书不尽临摹,张古人书于壁间,观之入神,则下笔时随人意。”读帖而琢磨、而“书空”(不动笔墨而心中临摹),对时间宝贵者是一捷径。
读帖一点也不比临帖次要,而实际上,某帖的主要风格、章法、结体、用笔、使转等等特点,往往是在读帖时就领会到的。当然,这种读帖,是认真细致的,是内行的看门道,不厌其精微,不厌其细妙。临某帖,须得其要领,因此读帖的过程至为关键。如欧阳询《九成宫醴泉铭》,为“欧体”代表作,其书刚健险劲、法度森严,秀丽中暗含奇崛,读之应见,临之始得。
读帖,固然是个理性的过程,但也有个熟能生巧的问题。读帖过程,是“眼高手低”道路的必然台级,是提高欣赏和审美判断力的必然训练。习惯了读帖的理性思维之后,便能使临帖的过程事半功倍,最终获益于书法的创作阶段,所谓“意在笔先”、“心摹手追”,信非虚语,惟真读帖者体味之。
3.临帖
学习中国书画艺术,都讲究临摹。临摹,是掌握基本技法的主要手段和重要阶段。学习书法,临帖是脱离纸上谈兵的必经之路。
临与摹有异。清周星莲《临池管见》谓“初学不外临摹,临得其笔意,摹得其间架”。朱和羹《临池心解》谓“临书异于摹书。盖临书易失古人位置,而多得古人笔意;摹书易得古人位置,而多失古人笔意。临书易进,摹书易忘,则经意与不经意之别也”。“ 经意与不经意之别”,此语颇为中的。
初学书者,一般都经由描摹到临写的步骤。描红、拓摹(仿影)和双勾等方法,都重于“摹”,在儿童学书法的初期常使用。这些方法的优点,是具体、贴切,可以帮助学书者注意到起笔、收笔、转折、点画等细节结构,提高认识和分析书法造形的能力,但是,因为这些方法过于死板和机械,不利于最终离帖创作。临,又分为对临、背临、意临。对临,就是面对、对照、比较着临帖;背临,类似对临,只是字帖在心中而不在眼前。临的目的,就是要使自己所写与帖本身尽量一模一样,这比描红等方法当然要难,所以也更有效。
值得一提的“意临”,即临摹原帖的意思;然而,这种方法需要理智地使用,否则,往往事与愿违。有一种常见现象,就是很多书家在“意临”某种碑帖时,会赋予个性特征和书法面目,这不难理解,乃习惯使然;如伊秉绶临的《张迁碑》(见图50),就完全是他自己的隶书。但初学书应慎之,不可为“意临”这种看似高明、简便、捷径的方法所蒙蔽,初一上路就变味、走样,会弄巧成拙,事倍功半。
临摹字帖所用的米字格、九宫格、田字格、口字格、回字格、斜叉格等,均是为了使临摹的字形结构布置匀称,对于提高临摹效率有一定帮助,但应尽早摆脱“拄拐棍”的习惯,要眼中有格,心中有数。
“双勾”,是设计字形、笔法、章法的好办法。经过这样的练习,每个字怎么写好看,心里都有了底,于是在提笔时胸有成竹。
临帖的意图,不是要临某种碑帖可以达到一模一样,这只是前层次的要求。临帖的最终目标,是要掌握笔性和墨性,获得想写一个什么样的笔画就能写出来的本事,不走形。临帖只是手段,是实现心手双畅、手笔相应的一种方法。宋姜夔《续书谱》云:“夫临摹之际,毫发失真,则精神顿异。”孙过庭《书谱》云:“察之者尚精,拟之者贵似。”临摹,务必要逼真,如此才能掌握笔墨造型的功夫。临摹的“像”,只是手段,最终的目的是达到笔墨的操纵自如。临摹,就在于修练笔性,这也是可以任意选一种书体来临摹的理由。
齐白石论临帖时说过:“苦临碑帖至死不变者,为死于碑下”(《与胡佩衡论书法》);“我是学习人家,不是摹仿人家。学的是笔墨精神,不管外形像不像”(《与胡橐谈临摹》)。中国笔墨传统,讲究“师心而不师迹”,但是,这种说法,千万不可做片面的理解。“师心”是表现不出来的,是只能意会、只能仿佛的;而“师迹”,才是最客观的、直接的,是可以看得见的。能师迹,才能师心;切莫好高骛远,“师心”不能,“师迹”不成,白白耗费功夫、浪费笔墨。
手下有无工夫,与心中有无书法,是两回事,两者俱佳,而后可以作书法。手下工夫,可以靠临摹练得,然而心中有无书法,则需多方面修养。一般人,只能“照葫芦画瓢”,没有一点举一反三的本事,脱离了字帖,从临摹阶段到实际的创作时,就什么都忘了,学到的东西都用不上了,最多能回到原帖的模样,甚者一合上字帖,连原帖都想不起来。
值得注意的一个现象是,有人楷书写得好,行草书确无足观,或者根本不成样子,这是因为不同书体有不同的结构特征和用笔特点,是不完全相同的。各体兼善的书家,毕竟是少数。
临帖获得的功夫,类似于造房子或做家具的手艺,给你图纸,你就应该能实现,否则,功夫就还不到火候。至于“图纸”,则是设计能力,包括字法的、章法的、墨法的、笔法的以及修养、文化、天性等多方面。要使“图纸”有新意,要使自己写出的书法属于自己,就不能搬用别人的、抄袭过去的、照样已有的,此则不是完全可以靠临摹工夫可以得到的。
临摹的过程中,应该时刻培育着、酝酿着、激发着、设计着自己日后的书法面目——“我的字应该是什么样子”——只有这样有的放矢,或许才可能有所成就。倘若连这种初衷都没有,大概临再多的碑帖也没有大用。“水到渠成”,有意义的“渠”,应该是有所规划的。当然,只是为了娱乐身心、不求书法有所进境者,无可厚非,另当别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