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华报业网讯 老电影收藏是近年来新兴的领域,主要收藏老电影放映设备、拷贝和宣传资料。与其他收藏门类有所不同,老电影收藏者大多不为增值,而是缘于一种情结:老电影藏品刻录着过往年代的文化记忆和私人情感,对藏家而言,收藏它们,就是收藏历史,收藏自己的青春。
老物件,可触摸的影像演进史
目前,全国的老电影藏家不过一百多人,南京有二三十人,周建明、宋明、邹宁可谓南京的“三鼎甲”。
走进南京鼓楼区文化艺术中心的“老电影工作室”,镜头仿佛闪回到几十年前——十多平米的房间里,摆放着各式老电影放映机,老电影拷贝堆积如山,《红灯记》《智取威虎山》等样板戏海报铺满一面墙,另一面墙上贴着《龙马精神》《青年鲁班》《家庭问题》等新中国早期电影宣传画。
这里的“镇馆之宝”是一部《武训传》拷贝,从头至尾毫无间断,这样好品相的拷贝中国电影总公司资料馆都没有。《武训传》名头响亮,命运坎坷。这部影片1948年开始拍摄,没有拍完,解放后,原班人马再度集结,1950年完成该片。影片长达4小时,创了纪录。主演赵丹曾说,武训是他演得最好的一个角色,《武训传》是他最好的一部电影。该片后来被批为“大毒草”,拷贝销毁殆尽。寻得一部拷贝,特别是能放映的拷贝,是很多藏家的梦想。周建明可谓梦想成真。他的这部拷贝,不仅能放映,还有一份珍贵的放映记录。一本名为《广东省电影发行放映公司35毫米影片拷贝技术鉴定书》的小册子,第一页上用钢笔写着这部拷贝的编号67039,建档时间是1967年7月17日。在使用记录这页上,写着它上一次也是第一次放映时间是1981年9月15日,地点是“华师”,估计是华南师范大学。
和珍贵的拷贝相比,一台台老式胶片放映机更令人瞩目,其中不少堪称电影界之最!最古老的是一台美国“凯斯通”16毫米双齿孔无声电影机,需靠手摇发电。这个100多年前的“老古董”,如今还能放映卓别林的无声电影。
中国最早的放映机,是南京电影机械厂1954年首次生产的“老五四”式。小房间中央放着一台1966年产的“老五四”,它的前身是前苏联的“乌克兰”16毫米胶片放映机,当时定名为“长江FL-16”。同样放映16毫米胶片的“长江F16-4”,是目前存量最多的放映机,过去放露天电影,用得最多的就是这一款。
两种16毫米胶片放映机及国内最早的35毫米放映机都是南京生产的,后来国家把35毫米放映机项目移至上海,只把16毫米放映机的生产任务留在南京,又从南京电影机械厂抽调一批科研人员到甘肃建厂,最终全国形成了南京、甘肃、上海三大电影放映设备生产基地,分别生产“长江”系列、“甘光”系列和“井冈山”系列,前两个系列都是南京血统。
小房间里还有一台国外淘来的放映机,军绿色,很多地方磨掉了漆,露出银色金属外壳。经考证,这台放映机是二战时美军航母上使用的。一张50年代国内的老照片上,科技人员科技攻关的样机里就摆着这样一台军用放映机……
10平米小房间里的藏品,可以说浓缩了中国电影放映史。19世纪末电影传入中国,到上世纪90年代,满大街的录像厅终结了电影自发明以来的第一个黄金时期。这些年,电影再度复兴,老式胶片机却被数字放映机所取代。小房间里,别号“金南影”的“F16-10”可能是最后一种胶片机了,这种国家资助生产的流动放映机,专供尚未普及数字放映设备的偏远地区使用。“F16-10”也是南京生产的最后一种胶片放映机了。
“寻宝”,同好们的因缘际会
对藏家来说,寻找老电影藏品的过程,也是一个结缘的过程:人与物结缘,有着相同时代印记和共同爱好的人结缘。
《武训传》的“淘宝记”堪称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周建明在南京艺术学院从事艺术教学与研究工作,职业关系,特别想收藏一部《武训传》。一位藏家持有《武训传》“上部”拷贝,可谁要都不肯转让。周建明一急就动了感情,说南艺的前身是上海美专,赵丹曾在那里读书,和自己以及自己的学生算是校友,若是能给学生们放映这部校友主演的电影该有多好。这话打动了那位藏家的儿子——他也是学美术的,对上海美专和南艺充满好感,主动替周建明去做父亲的工作。有了这样一位“内应”,那位藏家很快将“上部”拷贝转让给周建明,还动用自己的人脉为周建明寻得“下部”,让这部罕见的《武训传》“合璧归一”。
墙上那套样板戏海报的“淘宝记”也极富传奇色彩。海报原在大庆一位藏家周先生手里。从网上看到海报照片,周建明和宋明便欲出手。周先生开价两三万,老宋照例挑毛病:线条不直,排版不工整,等等。你来我往几个回合,价格砍到了7000元。这时周先生提出一个条件,说他是京剧表演艺术家童祥苓的超级粉丝,除非让他见偶像一面,否则海报免谈。
童祥苓,年轻人恐怕不知道,对60岁以上的人而言,这名字如雷贯耳——他是现代京剧《智取威虎山》中杨子荣的扮演者。
周建明与童老有一面之缘,为了这套海报,他心怀忐忑地登门拜访童老先生,80多岁的童老竟爽快地答应了他的请求。大庆的周先生很快带着全家人飞到上海圆梦,将那套海报以3000元的低价转给了周建明。
这段奇缘让周建明与童老结成忘年交。周建明盛情邀请童老夫妇来南京,为他们放映《智取威虎山》。胡琴一响,童老不由自主地踮起脚尖,小声哼唱起来,最后还兴致盎然地在《智取威虎山》的老海报上签名。
生活毕竟不是电影,曲折的过程并不总有喜剧的结局。宋明曾经特意去安徽蒙城,欲从一位退休电影公司经理手中买回一台“老五四”放映机。到了那里方知机器是坏的,老宋为人耿直,又是行家里手,二话不说就把机器修好了,退休经理却不舍了。老宋并不介意:一位退休电影公司经理,老放映机对他几乎意味着一生,我能理解这种感情。
老宋“寻宝”无果,别人却把他当作“宝贝”寻去了。
寻老宋的人姓张,是山西常家大院的“掌门人”。常家大院比乔家大院大16倍,名气却远不如乔家大院。老张想了个点子,将常家大院与老电影结合,于是遍寻全国有名的老电影藏家,去为游客放映老电影,其中就有老宋。一次,宋明在常家大院放映一部高画质的《小兵张嘎》,没想到台下观众里坐着崔永元。那时小崔正在做关于老电影的栏目,也应邀来到常家大院。这一际遇,让老宋和崔永元成了朋友。
公益放映,在怀旧中传承历史
谈到收藏电影老物件的初衷,藏家们几乎异口同声:老放映机“咔嗒咔嗒”的转动声,是他们童年最美妙的声音记忆。上世纪六七十年代,大众娱乐方式很少,看电影是最大的享受。乡村或城镇的夏夜,大人小孩带着小板凳、水壶、蒲扇,聚到场院或者镇中心的宽敞地儿,看放映员架起放映机,竖起大屏幕,放《地道战》《地雷战》《英雄儿女》,怕挤的人就到银幕背后看“反手”电影……如今看电影已成为一种文化消费,在舒适的影院看制作精良的大片,却找不回看露天电影的感觉了。
和观众一起重温老电影,分享老电影,是南京这些老电影收藏者最乐意做的事情。他们经常带着老胶片机、老电影拷贝,走入校园、社区、老人院和民工子弟小学,免费放映老电影。
一次,周建明在白下区老人公寓为老人们放映《洪湖赤卫队》,换片子的时候,一位老人颤巍巍地走过来,剥了一瓣橘子非要往周建明嘴里塞。老人说他年轻时最爱看这部电影,现在老了,记忆力不行了,但看了这电影,年轻时的很多事又都想起来了。老人露出了快乐羞涩的笑容,老周的眼睛忽地湿润了。
老周与几位藏家免费放映老电影,感动了周围许多人。李超开了一家饭店“粗茶淡饭”,看到藏家们拎着沉重的放映机四处奔忙,经常错过饭点,就请他们去店里免费吃饭,怕自己有事不在,特意为藏家们印发餐票,保证他们24小时都能吃到热饭热菜。蕾萌艺术培训中心的老板则是藏家们的“交通部长”。周建明有辆小车,每次放电影,设备、胶片把车塞得满满的,人都没地方坐,蕾萌的老板得知后送给他们一辆价值22万元的面包车。有了后勤保障,公益放映就成了藏家们的日常工作,这几年已在社区免费放映100多场。
浸淫在老电影中,人也会离世俗更远一些。周建明说,因为老电影剧情简单,剧中人物单纯天真,不知不觉就会影响你。
2010年,一位藏家因为孩子得了白血病而大批变卖藏品,周建明不砍价就向这位从未谋面的藏家认购了两件藏品,明知其中一件花费2万的老留声机是赝品。其他藏友也纷纷解囊,赠予那位突遭变故的藏家几万元。
老电影朴素亲切的艺术气质、自然放松的观看方式以及观众之间、观众和放映员之间的即时互动,也吸引了很多年轻人。南京艺术学院有一支90后组成的老电影放映队,每周举办“周三经典胶片影院”,放露天电影,甚至放映默片,用唱片机来配合发声,海报也是模仿老海报自制的,所用放映机、幕布、拷贝大多来自“老电影工作室”。体验父辈美好的电影时光,在老电影中寻找时代光影,成了他们文化生活的一部分。
对老电影收藏,邹宁的观点是,老电影直接记录民族、时代的生活、风俗、制度、思想和艺术,保存老电影就是保存时代的记忆,传播老电影,就是把民族的文化传给后人。他认为,文化事业不仅是政府的事,也是百姓的事,做老电影的收藏与传播,是一种民间自觉的文化传承,这样的传承更有根基更能久远,希望更多的人加入进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