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南州的唐卡大师们

　　马娟

　　黄南州盛产唐卡，也盛产唐卡大师。

　　早在十八世纪初，大批技艺精湛的热贡拉索(画师)就云游四方、毕生辗转于青藏高原的各大寺庙绘制唐卡，留下了精美绝伦的传世作品。其中俄合穷加央洛哲、嘎里班智达、华日旦、香曲热赛等大师都是佼佼者。

　　及到近代，桑杰太大师名声最盛，据说他腿部有残疾，在画大幅佛像唐卡时，只能将画布平铺于地，匍匐其上作画，画毕，整幅作品比例色彩拿捏精准，精美绝伦，堪称奇迹。

　　桑杰太之后，安多地区又涌现出“四大天王”：尖木措、夏吾才让、更藏、久美等名师。

　　如今这些大师早已作古，但唐卡技艺通过师徒、家族相传等方式延续下来，也产生了不少影响颇广的新生代大师。这些新生代大师大多有自幼跟随师傅云游四方、数月经年地在寺庙中绘画的经历。与前辈不同的是，随着时代的发展，他们目前大多不再需要辗转各地外出作画，而是坐在家中，订单自己找上门来。

　　在吾屯，记者见到了数位唐卡大师。他们中，有人在开公司，有人志在传习画艺，有人在高校任教，也有人已放下一切，含饴弄孙。

　　目前，黄南是西北五省区工艺美术大师和非遗项目代表性传承人最为集中的地区，有各级工艺美术大师和传承人66名。

　　唐卡之美

　　唐卡画风繁复华丽，色彩鲜艳，笔法细腻，要经过“绷布”、“涂胶”、“打磨”、“打底线”、“勾色”、“描金”等几大工序，一幅上乘之作，少则需要数月、多则数年的专心绘制才可完成。以“勾线”程序中最关键的“开眉眼”为例，一只眼睛要画500多笔，如果是护法金刚的一只眼睛则要多达1000多笔，其笔法细腻程度可见一斑。

　　一位画师介绍，他们大多自己制作画笔，一般的使用中年瘦马的鬃毛，稍好一些的用猫脖子至脊背的毛，最好的是黄鼠狼的耳毫和尾毫，其弹性和吸水度极佳，这些自己制作的画笔比普通的毛笔要细得多，最细的只有几根毫毛。

　　而作画的涂料也很有讲究，采用朱砂、珊瑚、绿松、 黄金(1325.10, -1.90, -0.14%)、珍珠、蓝靛石、孔雀石、高岭土、蓝铜矿等天然矿物质研磨而成，用这样的颜料绘制的唐卡历经数百年色彩不褪，艳丽如初。

　　学习绘画唐卡的过程艰辛而漫长。初学之际，从神像和佛像的裸像线条，再到给佛像增加袈裟、衣裙、法器，宝冠等，再是坐、立、盘、走等姿势，进而悲、喜、怒、思等神情，这仅仅是学画的基本功。一个资质不错的人也要学习七八年才能独立作画。而画唐卡最关键的“开眉眼”步骤，则不会让徒弟们动手，一般由师傅亲手完成。否则一旦眉眼没开好，则整张唐卡作废。

　　画唐卡也是很“费眼”的工作，长时间凝神专注地盯着作画，很容易视觉疲劳。但也有画师表示，这也要看天赋，很多常年作画且颇有成就的大师反而眼力很好。

　　受访的多位大师表示，画唐卡不仅需要静心、耐心，还需要对佛经的理解和悟性。阿卡和不信教的人画同样的作品，内行人一眼就可以区分出来。一般而言，一个画师的创作黄金年龄段是35-45岁。太年轻时，对佛经和画作的理解和领悟力不够；而年龄大一些时，理解力提高了，但是眼神和手跟不上了。

　　夏吾才让和曲智

　　能见到夏吾才让教授纯属偶然。记者随意走进吾屯村一家画室，看到主人索南加及其妻子、女儿都在专心绘制唐卡。一聊才知，索南加的师傅竟是著名的唐卡大师夏吾才让，而后者也正是他的大伯。夏吾才让平时常驻西宁，最近刚好回到吾屯休假。在几个孩子的带领下，我们来到夏吾才让教授的家里。

　　1945年出生的夏吾才让8岁开始学画，师从尖木措和大夏吾才让两位顶级大师，曾常年深入西藏、四川阿坝、云南、甘肃拉卜楞寺等寺庙作画，后进入热贡艺术馆工作。1982年他的作品在北京展览引起很大轰动，后被评为全国工艺美术大师。后来青海民族大学设立热贡专业，他于2000年被聘为该校艺术系教授。他是吾屯村目前唯一一位在高校执教的唐卡大师。

　　在青海民大，夏吾才让作为热贡专业最权威的教授，主要讲授《唐卡构图学》、《唐卡线条学》、《唐卡制作学》等课程，可以说把唐卡绘画技艺进行了系统化和理论化。

　　夏吾才让教授的长孙女才让拉毛目前正在中国民族大学读研，熏陶与这一方水土，她对热贡艺术也着迷，她的毕业论文即是关于热贡艺术。

　　省级工艺美术大师曲智近几年的精力则主要投入在筹建热贡龙树画苑中。

　　画苑占地10亩，建筑面积2000平米，总投入近2000万。画苑的设计、壁画绘制等均由曲智师徒完成。画苑除了有展厅、创作室，还有一栋学生教室和宿舍。曲智想把传统的师傅带徒弟传承的方式进一步规范化，采用“画苑+艺人”的经营模式，把龙树画苑建成第一所规范化的传承学校，对前来学画唐卡的孩子进行系统、严格培训。同时，向他们传授宗教、历史文化方面的知识。

　　来此求学的孩子不仅不用交学费，而且食宿都由画苑提供。对于家庭困难的孩子，为了让其安心学画，每年曲智还会给每人补贴2万-3万给其家庭。很多贫困的农牧家庭也乐于把孩子送来学画，而且学成之后，绘画收入足以改变其家庭的贫困状况。

　　曲智说，前后跟他学画的人数已达160多人，这些学生最小的8岁，大一些的20多岁，本地人居多，也有从山东等外省远道而来学艺的。其中不少人已画得相当好，一幅作品可以卖到六七万元。

　　教室中一张大幅的唐卡即将完工，主题是财神。曲智介绍说，这类主题在唐卡中并不多见，是一个山西老板订制的作品，前期的绘制由他指导高年级的基本功扎实的学生完成，最后等待由他来“开眉眼”。画苑的订单很多，这给了学生们很多锻炼的机会，也是画苑的主要收入来源之一。

　　曲智师从于九世班禅的御用画师久美曲宗，是其关门弟子，当过23年阿卡。他的哥哥兼启蒙老师扎西尖措也是一位画艺高超的省级工艺美术大师，兄弟二人被并称为“吾屯的两支野牛角”，是热贡唐卡艺人的领衔人物。拉卜楞寺、隆务寺、白石崖寺、塔尔寺、五台山大显通寺等知名寺院都有其作品收藏。

　　曲智强调，画好唐卡一定要对佛经有深入领悟才行。他相信用诚心画佛会有福报。

　　西合道与桓贡

　　傍晚，家里老老少少都去广场上跳锅庄舞了，留下西合道大师一个人“看家”，他说他不喜欢太热闹，一个人安静于自己的内心很好。

　　西合道的头衔很多：中国工艺美术大师、中国非物质文化遗产传承人、青海工艺美术协会副会长、中国唐卡鉴定专家、中央美院名誉教授等等。但是他本人却对这些名号看得很轻，“比我画得好的人很多，我只是运气比较好，赶上了好机会。”

　　根据西合道口述整理而成的巨著《美善唐卡(唐卡传人西合道口述史)》在业内影响很大，也令作者吕霞名声大噪，如今吕已官至青海文化和新闻出版厅副厅长。

　　1946年出生的西合道在5岁时就被送去寺庙当阿卡(僧人)，7岁时跟随舅舅知名画师尕藏到拉卜楞寺学画唐卡，至12岁出师。从业50多年来，西合道留下了大量传世经典，比如塔尔寺的大幅壁画《文成公主进藏》，比如《大白伞盖佛图》等等，但这数千幅作品中，西合道却认为并没有自己认为画得最满意最好的，每次画完都有一丝遗憾，艺无止境。随着年龄的增长，讲求“用心画每一笔”的西合道大师更慎于动笔。

　　虽然以前“一幅画换一头羊，如今一幅画换套房”，但西合道对钱财看得很轻，自己心爱的孙女考上大学，爷爷只特别奖励了500元，这是最大方的一次。而西合道把更多的钱用作慈善，资助大量穷苦的孩子们。

　　不过，仍然活跃的大师也不少。家住年都乎村的桓贡是被称作“四大天王”之一的久美的儿子，现在，桓贡也已成为青海省一级工艺美术大师，他成立了自己的公司，盖了小楼，开着宝马汽车，带着十几个学徒画唐卡、做堆绣，每年的订单多到接不过来。

　　谈到自己的愿望，桓贡说，自己汉语不灵，受到很大限制，他把希望寄托在女儿身上。他的女儿娘毛加正在青海民族大学热贡专业上学，今年大四，以后会让她继承自己的事业。

　　桓贡的另一个愿望是能够把传统堆绣发扬光大，目前的堆绣大多是粘制完成，而传统的做法是缝制，这种技法现在只有他一个人会做，他希望能够建一个传习所，把传统技法传承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