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建修缮莫成“豆腐渣” 引发对高校加强建筑修复技艺课程的思考
◆本报通讯员 程国政 姜锡祥 文并摄
●新闻背景
去年底,韩国头号国宝——崇礼门的复建被称“豆腐渣”,梁木裂缝。何至如此?崇礼门复原工程首席木匠新应洙(音译)解释,梁木出现裂缝,是因为木材的干燥期通常是7到10年,而崇礼门的工期不允许这样慢条斯理。在我国,古建修缮的软肋也比比皆是。同济、东南等大学虽设有古建保护相关课程,但仅仅是建筑专业中的一朵小小浪花。国家迫切需要相关专业人士,建议高校应从国家层面的培养战略上予以考虑。
古建修缮有软肋
韩国这位首席木匠的话道出了传统建筑的奥秘。一根木头,如果要用在古建筑的上面,它的干燥时间就需要7-10年,否则一旦上了古建筑就必然开裂。
现在,古建修缮行业绝大多数都采取了招标方式,但平心而论这一模式并不符合古建筑修缮的实际,这个行业流行的“修缮修缮,拆开再看”根本不可能做到。在修缮前的现场勘察中,设计单位只能依据表面看到的损坏情况来确定修缮方案,有的连表面损坏情况也看不全。而招投标基本只看报价,择低进入,那些报价最低的很可能就是技术力量最差的或是外行队伍。与此相对应,古建筑往往是拆开之后才发现问题简直多如牛毛,再加上工期的约定,要赚钱的工程队从材料到队伍当然都是从简择陋而行了。
再说人员,古建筑(文物)维修工地上的工人往往都是“昨天还在地里刨白薯呢,今天就来修古建了”(古建专家傅连兴语),而培养一名合格的古建修缮工至少需要10年时间,前提是他的悟性足够好。
所以,现在的古建修缮圈内流行一句话:“古建筑不修能挺上十年二十年;修完了可能七年,甚至五年就坏了。”为何?
古建修缮每一道工序都有其严格时间要求,比如地仗(按明、清建筑传统的工程做法,油饰彩绘前要在木构造表面分层刮涂用血料、桐油或光油调制的砖灰作为底层,称作地仗),要求100天就是100天,少一天就会出问题;还有油饰,入伏之后不能再刷,否则就不干。可是现在,为了省时间,用快干漆替代传统方法,结果只能是越修越坏,恶性循环。
再比如油彩、彩画,像沈阳故宫里的柱子都挺光鲜,但房檐、屋顶的彩画,乌突突地看不清楚。是因为彩画的修缮标准决策层还在争议中,是金碧辉煌还是修旧如旧?所以报告上去,地仗修缮很快批准,彩画被搁置。
再说彩画修缮的原料,现在基本都是化工颜料,像俄罗斯的夏宫就是。中国古建界,天大青换成洋青、大绿换成洋绿、中国铅粉换成洋铅粉换成白色乳胶漆、天然广红土换成了氧化铁红,彩画中用了千百年的动物质胶改成了现代化学胶。这样,做出来的彩画虽火爆,但10年就完了;而古代都是天然无机颜料,石磨磨出来,颜料色彩很柔和,色彩之间很协调、很体贴,百年以上常常都鲜艳如初。
木匠的拿捏之道
一件古建拿捏到恰恰好的“寸口”,修到有艺术范儿,到底有多长的路?我们来看看从业35年的古建筑彩画专家李玉鹏如何说。
1978年,有技艺传承的李玉鹏(其父李荣福是沈阳故宫七师傅之一)子承父业进入故宫彩画组,用他的话说古建修缮技艺“专业性极强、枯燥、累心累力,需要有学习能力。地仗修缮的‘砍净挠白’,彩画的笔中乾坤,每一环都需要很深的手上功夫,细微差池都会影响古建的原汁原味。”
13道工序,100天少一天不行,多一天也不行。李玉鹏介绍自己上衍庆宫时的情形,“砍净挠白”是地仗修缮的第一道工序,“寸口”全凭手上感觉,玄机藏在经验里,“时间久远,原有的那层衣服出现空鼓或与柱体脱离,需要用斧子把它砍破,但不能伤到木柱。斧子得是钝的才行,非常强调手法。”李玉鹏说,虽然自己对掌握的技艺很有把握,但第一斧头砍在哪?很费周章,拿着斧子围着柱子转了好几圈,“边嘀咕‘砍哪呢’,边拿着斧子比划。正犹豫间,老师傅说了一句,‘灰和木鼓连着的地方不要砍’。随后,我下了第一斧。”
砍净之后是挠白,古建修缮工具很多都是自制的,比如挠子,分大中小号,最小的10厘米,可藏在袖口里。挠子小边是钩子,大边扁平开刃。“有卖的,但买现成的不如自制的好使。”李玉鹏在砍净的柱子上挠了两天,“把木头挠得像用砂纸打过的一样落出白茬。”
砍净挠白之后,就是第二道工序“撕缝下竹钉”,但13道工序中最耗时的是“一麻五灰”。一麻就是披麻,具体“首先把线麻捆成捆后,用锤子砸软砸透,用自制的麻梳子把麻梳透,剪成20厘米左右,再用竹棍弹;弹过的麻铺在对开的纸上,不能透亮,又得均匀,放在一边备用,这叫麻铺子”,李玉鹏说,披麻需要油缦,它是用猪血、面粉和熟桐油混合而成的,桐油需要自己熬;熬油的时间、火候、温度要求苛刻,现在沈阳会熬的人极少。他说,我们三个人,一个看火,一个试油,一个扬烟。开始用猛火,烧到一定程度改为中火、微火。手里拿着铁板、竹棍,地上放好凉水。用竹棍沾上桐油,在铁板上不断试油,油丝拉得越细越长,桐油越好。我是掌火候的,一说好了,搭档马上撤火。“掌握好火候难度大,没看住撤晚了,油就焦了不能用,火候不到油就永远不干。”李玉鹏说,8-10小时是熬桐油所需的时间,“这个时间里必须寸步不离,熬完后吃不下饭,恶心。”
站在衍庆宫的门前,李玉鹏说,砍净挠白、撕缝下竹钉、汁浆、拖底灰、披麻、凉麻、磨麻、挠毛、压麻灰、中灰、细灰、钻生,古建修缮的13道工序全按古法走的,历时100天,“衍庆宫的修缮经得起时间的考验。”
各种寸口看过来
油饰彩画,我们看到各种古建筑上的油饰彩画常常纹绣饰锦、鲜艳夺目,可是内行知道,这些油是什么油,画用的什么颜料,纹路样式外不外行,甚至是什么季节画的,一眼间好坏高下立判。
内行人都知道,入伏后就不能上油饰、画彩画了。“老祖宗积累经验,别着来,就会给你上眼罩。”李玉鹏说,油饰考验的也是手上功夫,“衍庆宫地仗做完后,按程序可以做油饰了。油饰是用银珠红加光油一起浸泡,硬把银珠红浸泡成油漆。刷三遍银珠红,最后上一遍光油”,李玉鹏说,开始时上去就刷,还对同伴说“看我刷得多快”。一位老工人看了一眼说“不行”。结果应了他的话,厚薄不均,厚的起了麻皱,薄的没刷上,只好铲掉重来。
彩画也一样,沈阳故宫大政殿,地仗、彩画展现着300年前的面貌。突然有一天,大政殿屋顶脱落了3块梵文天花彩画。接到复制任务后,查文献,做案头准备,“每一笔都必须严格按原貌复原。”李说,“脱落的天花支离破碎,仅残留了半块。我们用尺去量,估算整个尺寸。彩画严格的对称性,让我们可以通过残片恢复全貌。”彩画虽只补3块,李玉鹏等四人用了三个月才复制完成。
“培养一个古建筑技术工人至少需要10年,如果要做到对古建筑的了解深入腠理,20年也不多”,业内专家如是说,这是由古建筑特点决定的,建时用的什么工艺,修缮时必须按当时的工艺来修。古建筑保护和修缮是一项文化保护事业,完全不同于现在盖房子、建高楼。正是因为如此,2012年两会期间,全国政协委员孙忠焕提交了《关于加强古建筑修缮技艺传承的提案》,现在故宫博物院也在进一步加大古建技术工人的培训力度,“高校在这方面也应该加大人才培养的力度”。
古建技术型专家马炳坚高中毕业后进入古建维修队当学徒,推刨子、拉锯子、斩斧子、凿榫眼,到扎小样,当掌案,参与天安门城楼的维修,“特别是天安门最末端的一间,几乎集中了天安门城楼的全部核心技术”,他在老师傅的带领下,参与木构制作,“初步了解了古建筑木构制作技术,亲身参加了斗拱和内檐装修的制作,这种经历让我更加热爱古建筑了。”最终,他成为实际经验丰富的古建专家。
香山派传人顾建明同样从推刨子、拉锯子、斩斧子、凿榫眼开始。“这几样手艺要做到得心应手,才能开始学习划线、打样、接榫等更高级的技术。”他说,“光这几门基本手艺,一学就是整整三年。”
可是,这样的学徒在人心浮躁的现在还能找到几人?!于是,古建修缮修成“豆腐渣”成了必然,焉能有熠熠生辉的艺术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