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今天的观众来说,壁毯只剩下观赏意义,保温功能已经可以忽略不计
【财新网】(特约文化记者 李大卫)据说,纽约大都会美术馆的新任馆长托马斯·坎普贝尔在业内有一个外号,叫做“壁毯汤姆”。靠着他的努力和专业知识,壁毯这个长期受到忽视的艺术领域,开始广受关注。2002年,还不是馆长的时候,坎普贝尔就策划过一次大型的壁毯展览,题为《文艺复兴壁毯,技艺与堂皇》,结果是爆棚式的成功。人们突然发现,那些大型挂饰的历史,远比过去想象得丰富。包括拉斐尔、鲁本斯、戈雅在内的大艺术家,全都介入过这个领域。
毯面上的图样,不论殉难圣徒、历史掌故,还是撕斗中的神话动物,都在展示西方早期现代社会的文化想象。那些工艺繁复的纺织品,对于旧时代欧洲的大人物,除了作为室内装饰,更有宣示实力的功能,就像当今的大机构和富豪人家,都愿意摆放一些昂贵的艺术品。二三十年前,多数中国人还很穷的时候,一般人家都会把电视机贡放在客厅,表示自家还没落伍。现在,大家也开始注重品味。这个世界上,除了御宅族,谁都免不了在家接待个亲友、客人。只不过,大人物接待的,也是地位庶几相若的外国使节、教廷代表之类。于是,室内的摆设,自然成了身份标志。
品味总会折射出主人的意识形态,而这通常是由讲故事完成的。一般我们见到的壁毯,往往几块组成一个系列,为的就是叙事的便利,就跟现在的小人书差不多。北京长大的人,都会熟悉颐和园的长廊,笔者把它叫做“世界上最长的连环画”。内外栋梁上,从八仙过海、通天河降妖,到虎牢关战吕布、八大锤大闹朱仙镇,再到各路才子佳人,画满了各种古代人物的故事。身份再高的人物,也都有着一颗通俗心。
上次在曼海姆,笔者被拉去参观当年选帝侯的府邸。这是二战期间,被盟军空袭夷为平地的城市,战后德国重建期间,又没像慕尼黑、纽伦堡那样精工细作。重新修复的的宫室,只是大体合乎旧制,因此更像一般的文物陈列馆。其中的展品,也有不少是壁毯。同行的朋友问,知道这东西有什么用吗?笔者摇头不知。他说可以保温,就像现在的居民楼,为节能而附加的的隔热层,不只是用来嘚瑟。
对我们今天的观众来说,壁毯只剩下观赏意义,保温功能已经可以忽略不计。而且,公众在这方面的需求,显然是在快速增长。2007年,坎普贝尔又策划了名为《巴洛克壁毯,辉煌的经纬》的新展,主要着眼于17世纪,算是前一次展览的续篇。该展再次引发关注、研究壁毯的热潮。眼下的大都会博物馆,又在举办新的一次壁毯大展。这一次介绍的主角,是一般人极少听说过的彼得·凯克。
凯克是16世纪的佛拉芒艺术家,父亲是小城阿尔斯特的副市长。像那个时代所有的有志文艺青年一样,他曾经南下意大利学艺,并在学成后,加入北方文化重镇安特卫普的画师行会。像多数文艺复兴时期的艺匠那样,他也属于全才型人物,享年不到50岁,却在绘画、刻版、玻璃彩画等方面均有成就。此外,他还把古代罗马建筑家维特鲁威的《建筑论》翻译成佛拉芒语。或可一提的是,雷奥纳多·达·芬奇在《维特鲁威人》中表现的理想人体比例,便基于该书的论述。
展览最有意思的部分,或许还不是那些效果富丽的壁毯本身——特别是那些以圣保罗的事迹,还有罗马诗人奥维德的《变形记》为原型的作品,而是作品背后的历史,以及一种风格如何形成的动态过程,包括设计草图呈现出的制作工序。比如,我们可以看到,这个原本以堆砌衣饰、器物为能事的画家,由于拉斐尔等佛罗伦萨大师的影响,转而关注画面中的人物本身,从解剖到仪态。
作为一个市场意识极强的尼德兰人,凯克还曾跑到土耳其,希望在那个新崛起的强大帝国,为壁毯开辟市场。然而,就像很多冒冒失失跑到东方冒险的西方人一样,他不知道,自己绘织出的人物和动物图形,正是伊斯兰信仰的禁忌。奥斯曼苏丹,伟大的苏莱曼,自然不会买他的帐。但他没有浪费时间,马上开始学习土耳其语,同时把一路所见描绘下来,虽然并没有找到机会,把那些景象织入挂毯。
凯克的土耳其之行,是通过木版画这种媒介保存至今的。除了当年的安纳托利亚风光,我们还能从中看到当地人的日常起居,以及宗教活动。当然,也有沦亡不久的拜占庭遗迹,包括已经荒废的大跑马场。这时,他就像一个新闻史前的摄影记者。不过,那些版画出自另外一位工匠,而非他本人之手。或许应该强调,传统上的艺术制作,都是团队合作的结果。艺术家凭一人之力,完成所有工序,乃是晚近的现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