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篇语
历史的车轮呼啸而过,给时代留下或深或浅的印记。作为改革开放最前沿的阵地,30年的发展给了中山这座珠三角城市最为典型的南方特征:活力,竞争,激情。
就在阶段性总结开始启动、方向性调整开始向下一个未来扬帆之际,这个时代在转身之时同样映现了背后一个个身影—他们当中,有时代精英,也有市民百姓;有本地创业者,也有异乡寻梦者;有波澜壮阔的传奇,也有平淡无奇的生活。
在他们所经历的故事中,或许能够窥见这座城市最真实的温度,最好的讲述。 从今天开始,《南方日报·中山观察》将推出“人物”专栏,记录这个时代背后的故事、影像和个人。这是一组群像,一张城市图景,也是一个时代表情。“人物”专栏作为一个记录者,不为感动时代,但求记录诚恳,抵达真实。
小寒过后,天气开始愈加寒冷。坐在偌大的加工场内,红木雕刻师陈正民在拿起刻刀那一瞬,很快感受到金属刻刀浸了一夜的寒意—为了最大程度降低环境对红木材料的影响,雕刻工作不可能在一个安装了空调的温室内进行。从通风棚洒下来的细碎阳光,伴随着些许木屑投在他的工作台上,简单的四方桌,上面的工具刀大大小小加起来有70多把。
16岁拜师学艺,18岁出师开始“闯江湖”。30多年岁月改变了一个从浙江东阳南下寻梦的青葱少年,也沉淀出了陈正民炉火纯青的雕刻技艺。不久前,中山首批技能大师工作室尘埃落定,陈正民的工作室是目前唯一入选的红木雕刻工作室。在电脑技术逐渐取代人工的红木产业领域,陈正民仍然守着作为一个“手艺人”的职业理想,迷恋于雕刻刀尖上的时光。
在拿到“技能大师工作室”的官方认可后,他与自己的拍档、“集古韵今”红木家具有限公司总经理陈新平决定,用这个平台撬动手工雕刻的培训计划,通过逐步增加红木雕刻的手工比例,来给企业的转型拐点争取新的契机。
南下寻梦,雕刻工成技能大师
越接近农历年,生意越忙。红木家具厂一片忙碌,机器声很早就划破了冬日的寂静。
陈正民仍然记得,28年前他到中山大涌镇的情形。那时,城区到大涌还有泥泞路段,他当时坐了辆颠簸的三轮车,车费5毛钱。那时,整个大涌镇只有一家红木家具厂。
如果从陈正民的工作经历而言,或许这位从浙江东阳走出来的雕刻师傅并没有与其他老乡更特别的地方:16岁初中毕业后,为生计拜师学艺;18岁出师,从东阳一路南下,先在广东肇庆落脚,后转战中山大涌,逐步与自己“同门”兼好友陈新平成立自己的公司,在红木产业闯出一片天地—虽然是一个励志十足的故事,但或许并没有太多的传奇。
然而如果从另一个角度切入对陈正民师傅的陈述,其名声却为业界熟知:10几年前由大涌一红木家具公司推出的、入选吉尼斯纪录的《水浒传》108条梁山好汉大型酸枝木雕,陈正民曾是其中的设计者和创作者之一。这个高3米、重4.8吨的大型酸枝木雕艺术品,也成为红木家具领域的经典之作。
在上世纪80年代初期,一个大涌镇红木雕刻师傅的月薪是450元。“这比广东其他城市要高一些”,陈正民由是留了下来。不过,他也乐于回忆,虽然工资比其他工作要高,但因为要请老师傅喝酒学“招数”,“也存不了几个钱”。他固守着对于手工艺的传承观念:要有正统的传帮带传统,技艺提升要靠勤奋更要靠领悟,而领悟需要靠老师傅的“点拨”。
独立工作近8年之后,陈正民对创作才开始“有一点思路”。2007年,在中山市首届红木雕刻竞赛中,陈正民夺得第一名;通过自学,他考取了红木雕刻工高级工职业资格证书。目前,陈正民的身份,包括中山市工艺美术大师、广东省技术能手、四川省高级民间艺术家……30多年岁月改变了一个从浙江东阳南下寻梦的青葱少年,也沉淀出了他炉火纯青的雕刻技艺。
逆势而上,用手工艺赢新机遇
雕刻讲究分毫不差的雕工—尤其是对于红木这种名贵木材而言,一刀落下几乎已定全局,容不得丝毫差错。
走进陈正民的工作室,花鸟鱼虫,亭台楼阁,才子佳人题材的半成品堆放在案几下,轮廓逐渐明晰。从艺术层面而言,雕刻还要考虑木头的纹理,物体的透视,人物的形态,这不仅需要娴熟的技巧,更需要一个手工艺人对实木原料的了解。
也正因为培养一个成熟的雕刻师成本如此之高,在工业化和自动化程度原来越高的时代,电脑雕刻成为红木家具产业规避技艺风险最为主流的方式。
“大概在2005年前后,电脑雕花开始流行起来。”陈正民回忆,近十年来,红木雕刻的人工比例逐年下降—就是他和搭档合伙创业的家具公司,也有最为普遍的电脑雕刻机器。今天的红木产业,纯手工雕刻的大型家具已经难觅踪迹。
“但我们也一直在强调,手工艺才是雕刻的灵魂,这些是电脑无法取代的艺术。”与陈正民师出同门,现在已经转型成为企业管理、经营者的陈新平非常认可、支持陈正民的手工工艺创作。现在,他们企业也在尝试逐步扩大手工艺在红木雕刻领域的比例,这也是陈新平极力鼓励陈正民申报技能大师工作室的最大初衷:“有了这个平台,我们可以着手培养更多的雕刻师傅,到时候通过差异化路线,提高高端定制家具的比例。”
后继乏力,欲以工作室育高才
虽然市级技能大师工作室已经正式认定,但这并未改变陈正民的工作环境。与红木原材料打交道,空旷的场地和暗暗的木质香气更能给这位老师傅带来安全感。
陈正民擅长圆雕,尤以佛像、人物为妙。到大涌后,他也经常四处游走学习,将传统的“苏作”、“东作”和“广作”风格融合,各集所长。
在办公室外面,挂着一副“丝翎檀雕”作品,两只仙鹤伏枝戏水,腹下细毛交繁复杂又丝丝可见,惟妙惟肖。这种雕刻方式,是无法用电脑取代的。这种结合了传统木雕工艺,将工笔国画经过再创作并以浮雕的形式立体呈现在檀木上的工艺,需要用放大镜辅助雕刻,每过五六分钟师傅就得休息一次,“否则眼睛受不了”。
然而正是这样的挑战,让陈正民和陈新平沉迷于其中的技艺:“我们就想做别人做不出来的工艺。”
当然,他们也同样面临一个非常现实的问题—在机械化越来越普遍的今天,手工艺的传承不容乐观,而像当初他们那样每月背米到师傅家学艺的时代,更是一去不复返。“有点无奈的是,现在的90后,很少能够静下心来学手艺,一般学到半年就想着出去赚钱了。”
这次积极申请大师工作室,正是陈正民和陈新平为解决这个难题而来。“官方的认可很重要,这意味着某种引导。”陈正民说,“像在我们老家东阳,因为有产业传统,技校里面是专门设有雕刻专业的。中山大涌红木要抢占下一个机遇,应该也要重视这个问题。”他希望,通过大师工作室这个平台,未来几年能够培育出20—30名的雕刻师—这个数字,是目前中山销售额过亿红木企业所聘请的雕刻工的4—6倍。
札记
留住
手工艺的温度
在现代社会中,通过保护文化遗产来重新构建社会、文化和生态的平衡显得尤其难能可贵—特别是在高度产业化的领域,坚守传统手工艺不仅意味着要与效率竞争,同时也面临从业者日渐萎缩的挑战。
作为中山市的一个明星传统产业,红木家具经历了20多年的飞速发展,见证了红木雕刻从以手工为主到以机器为主的历程。
有趣的是,在手工艺作为参与商品生产的落后手段日渐被边缘化的同时,为数不多的手工艺人则日渐为商业所追捧—在大涌镇,一个成熟的雕刻师傅年薪在30万元以上。据不完全统计,像陈正民这样的雕刻技术能手,在大涌镇仅有10余人左右,而有权威认证的“大师”更是少之又少。
机器与手工—如何在现代文明和前现代文明的冲突寻求共存之道,这是陈正民们所思考的问题,同样也是值得这个时代思考的问题。在机器化时代,留住手工艺的温度,不仅需要技能,更需要耐得住寂寞的勇气。希望以市级首批“技能大师工作室”的成立为契机,这个问题能够找到一个现实出路。
南方日报记者 罗丽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