源远流长的中国古代家具

《五老图》清 汪圻 纸本设色 《十八学士图》宋 佚名 绢本设色 《玩古图》明 杜堇 玩古图轴　绢本设色画

　　开栏的话：在中华文明的灿烂星空中，古典家具堪与青铜器、玉器、书画、陶瓷相媲美，是中国传统文化中最具影响力的核心价值符号之一。制作古典工艺家具，本质是做文化、做艺术。本专栏将陆续讲述古典家具行业前辈、行业书籍。仰望星空，向先达致敬的同时，也为吾等在求索中开拓。

　　我们应该仰望星空

　　文/王中杰

　　王国维在《人间词话》中，撷取宋词以喻做事业学问必经的三层境界：第一境是“昨夜西风凋碧树，独上高楼，望尽天涯路”(晏殊：《蝶恋花》)；第二境是“衣带渐宽终不悔，为伊消得人憔悴”(柳永：《凤栖梧》)；第三境为“众里寻他千百度。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辛弃疾：《青玉案·元夕》)。其中道理，值得深思。若无登高望远、目穷千里的心境，之后恐难有甘于寂寞、无悔求索的坚守，自然也难得豁然开朗、洞若观火的彻悟。

　　做古典家具，实质上是做文化、做艺术，精湛的工艺是承载在厚重的文化艺术底蕴之上的。为此，也可以说，做古典家具也就是做学问。眼界越开阔，涵养越丰富，修为越通达，就越能博古通今，越能厚积薄发，越能达观通变，历练到了，自会脱颖而出，自成一家。

　　“登高壮观天地间，大江茫茫去不还。黄云万里动风色，白波九道流雪山。”这是1200多年前，晚年的李白登临庐山时抒发的壮阔情怀。

　　有这样的眼界和胸怀，脚下的路，自然是广阔无垠的。

　　源远流长的中国古代家具

　　中国古代家具的使用历史，与青铜器一样久远。在至今约3600年～2700多年前的商、周时期，青铜器中的“俎”，就具有原始案形家具的基本形象，代表着后代案、几、杌、桌类家具的发展模样；摆放礼器的“禁”，其形象反映了箱形家具的原始式样，预示了以后的箱、柜、橱家具的类型；而铜甗则提示了供台或餐桌类家具的初始模样。由于木质家具容易取材制作，可以推测在青铜器出现的同时或之前，应当已有木制原始家具的存在。从商、周两代的甲骨文、金文中，也可以看到原始床、榻、几的形象表现。至春秋时期，已出现传说中的木工祖师鲁班。

　　战国、秦汉时期，从河南信阳出土的楚国彩绘大床、湖南长沙战国墓出土的案、几等实物，可以看出，此时已有透榫、格肩榫、勾挂榫、燕尾榫等多种榫卯，并有熟练的髹漆、彩绘和浮雕技艺。从汉代画像砖、画像石上，可以看到室内家具的组合使用，作为卧具的床和屏蔽作用的屏风被广泛使用。这时可折叠、易携带的轻便胡床，已成为常用的新型家具，在外出踏青、狩猎和在军旅中非常方便使用。

　　值得关注的是，在汉代画像砖上，在两晋、南北朝的壁画上，都发现有使用高型家具的案例。例如，有的汉代画像砖上就有高足杌、案的出现；从甘肃敦煌最早的窟壁上，可以见到魏晋年间壁画上的扶手椅和年代稍晚的高凳，床和榻的尺度加高了，床上开始有帐架和仰尘。说明虽然当时席地坐仍是普遍的生活方式，但已有高型家具的萌芽，这反映了古代家具发展的客观状况。

　　隋、唐、五代时期，土木建筑和木构家具的成就之巨，从史籍所见唐代长安太极宫和大明宫的记载中可见一斑，大明宫的规模相当于四个明清紫禁城。隋唐时期出现高低型家具并存局面，至唐末五代，高型家具的品类已基本具备，这从南唐后主李煜命顾闳中绘制的画卷《韩熙载夜宴图》中，可以看到高型床、榻、桌、案、靠背椅、凳及各种座屏一应俱全，功能尺度已非常适合垂足而坐的生活方式。

　　宋代是非常讲究精致生活的时代，高型家具已经普及，完全进入了垂足坐的生活方式。建筑上的梁、柱、枋、拱以及替木等结构，被很好地借鉴。并运用到家具制作上，使家具造型更加秀气轻巧。

　　明代中晚期海运发展，大量输进贵重硬木，家具制作的技艺精湛，构造上使用了极为巧妙的榫卯结构，造型上达到了很高的艺术成就，创造了举世瞩目的明式家具艺术样式，使浓郁的中国传统文化气韵在家具上得到完美的体现。明午荣编《鲁班经匠家镜》一书，是历史上所见早期的专业著述。清代早期家具制作基本上继承了明代风格，到乾隆年间，由于清廷贵族的情趣品味使然，家具风格为之一变，广泛吸收了各种工艺美术表现手法，尤其宫廷家具雕饰繁美，富丽堂皇，奠定了清廷家具风格。到清中晚期，家具制作流于繁琐、细碎，已失去往日气度，既不适用也不中看了。

　　古典家具是中华源远流长、博大精深的历史文化核心价值符号之一，在漫长的发展历程中，古代家具不仅从建筑、美术中汲取菁华，还融汇了古代哲学、伦理理念，特别是将中国建筑、书画、雕塑的形象美与文学、诗词歌赋的意象美渗透到设计和制作中，呈现出无与伦比的唯美与浪漫色彩，使古典家具完成了既是实用器，又是工艺艺术品的完美嬗变。

　　老子《道德经》曰：“道可道，非常道；名可名，非常名。”可以解读为，凡是可以轻易说出来的道理和事物，都不是通常所认为的那样正确和深刻。

　　从历史文化发展的纵横交汇中，来看古典家具的演变，看家具艺术风格、艺术样式的形成与变化，我们的内心会更丰富些，更踏实些，更淡定些。

　　传统文人的家具文化审美

　　中国传统的文人，至情至性，文采风流，才华横溢，是极有个性和很可爱的一群人。他们在绘画和文史著述包括文献、典籍、笔记、小说、稗史、闲话、杂著中，以敏锐的笔触、细腻的感受、独到的见解、精致的审美和深刻的艺术修为，为后人认识和品赏古典家具，留下了丰富的文化和精神遗产。

　　古代绘画宝库中，在描绘宫廷生活、富贵人家、仕女闺阁、文人雅聚、青楼歌坊等人物场景时，都不乏对家具的描绘，尤其是将家具作为实用器，陈置在建筑和家居环境中，显得十分真实自然，对我们直观地了解家具的发展和古代家居文化，十分有裨益。

杨子华 北齐校书图(宋人摹本)， 现藏美国波士顿博物馆

　　这方面的绘画资料，比较集中编辑出版的，有《故宫[微博]博物院藏品大系·绘画编》，(北京 紫禁城出版社，2008年3月第一版)，1／8大开本，图版全部彩色精印，布面精装，每册约收录百件绘画名作珍品、分200多幅图版刊印，十分完整清晰，是研究古代家具不可或缺的宝贵资料。该《绘画编》古代作品收录，从晋隋唐五代至明清，卷册丰繁，可根据需要选择。再如《中国历代仕女画集》，(天津人民美术出版社，2007年5月第二版)，1／8大开本，彩色精印图版，纸版精装，共收录东晋至清代127件仕女画珍品，分200多幅图版刊载，入选作品是从北京故宫博物院、中国历史博物院、首都博物院和上海、天津、南京等地方博物院以及中央工艺美术学院、徐悲鸿纪念馆等13家文博单位粹取集珍，十分有特色。其中南唐《韩熙载夜宴图》(4幅图版)、明代《宫中图卷》(5幅图版)和《千秋绝艳图卷》(17幅图版)、清代《历朝贤后故事图》(12幅)、《月曼清游图册》(12幅)、《雍正妃行乐图》(6幅)等，极为真切全面地描绘了帝妃和贵妇、佳人居住环境及家具的布置、使用，其审美和研究价值是不言而喻的。

　　元、明、清时期，为数众多的戏剧、小说、杂记的刻本插图，其中有不少篇幅生动地描绘了社会各阶层的生活场景，散见于书中各处，是随手可以翻阅得到的。比如明万历丁巳刻本《金瓶梅词话》，在全四卷百回正本中，共有版刻插图200幅，细致生动地描绘了富贵人家家居环境和各式家具，可以说是一部很具体贴切的教科书。另外，明清大量的小说、戏剧、杂记刻本，如晚明王圻、王思义编篡的插图百科全书《三才图会》、明刊本《鲁班经》、小说《三言两拍》、《忠义水浒传》、《西游记》、《禅真逸史》及戏曲刻本《西厢记》、《琵琶记》、《千金记》、《荆钗记》、《锦笺记》等等，内中诸多的插图，真实反映了当时的家居陈设面貌。上海人民美术出版社1981年出版、傅惜华编《中国古典文学版画选集》，首都图书馆编、北京线装书局1995年出版的《古本小说版画图录》，收录丰富，方便参阅。

　　明清时期，有一批文化艺术涵养很高的文人，他们博学多才，浸淫于楚辞汉赋、唐诗宋词和琴棋书画之中，极富书卷气和文人品味，在著述笔记中，对家居生活和文人情趣，做了精辟灵动的叙述，其精致细腻的程度，可以说是叹为观止，至今仍然闪耀着耀眼的光芒。

　　这一类著述中，影响广泛、大家熟知的，首推文震亨的《长物志》。文氏出生于明代万历年，对书画、造园、室内陈设乃至音乐，都有很深的造诣，也是明末家具研究的大家，其成就均分卷列于《长物志》中。文震亨对室内陈设和家具制作，提出了崇尚自然、清雅简洁的理念，代表了传统文人的思想和审美情趣。同样生活在明万历年间的高濂，他的《遵生八笺》，似乎以更精致的情怀，更细腻的观察和描写，对室内陈设和家具审美作周详的陈述。清初戏曲家李渔，恃才傲物，个性颇乖张，在文学、戏剧、美学上都极有造诣。李渔对园林和居处陈设的阐述，以及书斋所用家具和清供把玩的讲究，在其《闲情偶寄》中可以读到。

　　中国传统文化中简洁静雅、超凡脱俗的审美取向，可以追溯到老庄的“自然无为”的道家思想，这是垂续两千多年，深刻影响着中国文人的精神世界，是他们审美理念和文化趣味最悠远最亘久的源头活水。

　　向推动古典家具复兴的先达致敬

　　一部好书能影响一个行业，一批先达的努力可能创造一个世界。看看近百年来中国古典家具从衰微走向复兴的历史，便可以知道此话不虚。

　　古代家具历经两千多年的发展，至明末清初达到巅峰，创造了举世瞩目的辉煌。清乾隆之后，国运衰退，外强欺侮，古典家具业一蹶不振，再之后又因世代变迁无暇顾及，曾经的辉煌被淡忘在历史的风烟中。

　　难能可贵的是，这个世界上有一批先行先达者，他们凭着对美好事物的执着爱好，慧眼独具地发现并挖掘着中国古典家具之美，坚韧不拔，锲而不舍，将自己的光亮汇入天空，犹如一颗颗耀眼的星辰。

　　这是一些平常而又不平凡的人，他们从未要求人们的礼拜，但我们应该仰望星空，向这些先行先达者致敬，为了更好地发展古典家具行业，为我们自己和后人。

　　1944年出版的英文版《中国花梨家具图考》，是明式家具研究的开山之作，被后人奉为经典。作者是出生于德国的学者古斯塔夫·艾克，该书中译本于1991年10月由北京地震出版社出版，大16开本。可以说，这是研究者、从业者和爱好人士都应该认真研读的。

　　杨耀先生是明式家具学科的开拓者，一生论述颇丰，曾与艾克合作研究明代家具12年，也著有一本《明式家具研究》，也是大16开本，此书由中国建筑工业出版社出版，2002年以来已7次重版印刷发行。

涉及描述家具的古代绘画和书籍

　　文博大家王世襄先生，研究明式家具的著名学者和收藏家，他积40年之积累，先后出版了《明式家具珍赏》(香港三联书店、1985.12)、《明式家具研究》(香港三联书店、1989.7)及《明式家具萃珍》(见于上海人民出版社[微博]2005年11月版)三部力作，20多年来在海内外被广泛传播，一时间颇有“洛阳纸贵”之势。王世襄对明式家具研究之精到，及引发世人对古典家具的关注和促进行业的振兴，对晚辈业者的教诲提携，影响之大，勿庸置疑。尤其是他的《明式家具研究》，堪称明式家具研究的经典巨作，以此牢固确立了王世襄先生在学术界和业界的地位。

　　北京故宫博物院研究馆员朱家溍先生，是明清宫廷史资深的专家，他编著的《明清室内陈设》，2004年12月由紫禁城出版社出版，是讲述古典家具陈设难得的一部好书。《故宫博物院藏文物珍品全集》卷集浩大，其中《明清家具》上下卷，即是由朱家溍担纲主编，可谓珍品荟萃，2002年12月由香港商务印书馆[微博]出版。

　　原中央工艺美术学院教授陈增弼先生，是提出“中国家具学”这一专业学科称谓的第一人，多有学术专著。

　　胡德生作为故宫博物院研究馆员，长期潜心研究宫廷家具，著作丰富，有《中国古代家具》(上海文化出版社，1992年6月出版)，《明清宫廷家具二十四讲》上下卷(北京紫禁城出版社，2006年12月出版)，以及由胡德生主编的《明清家具鉴藏》四卷(2005年11月由山西教育出版社出版)，等等。

　　田家青的力作《清代家具》于1995年11月由三联书店(香港)出版，2012年又经由文物出版社出版《清代家具》(修订本)，对于人们从现代的视角认识和研究清代家具，作出了令人印象深刻的尝试。

　　中国社科院文化史研究家李宗山先生编著的《中国家具史图说》和《中国家具史图说(画册)》，资料所及，广征博采，内容上兼收并蓄。

　　香港嘉木堂主人、实业家伍嘉恩女士，从明式家具收藏到商业推介，享誉海内外，有“黄花梨皇后”之称。她从20余年经手的众多佳作中精心挑选实例，于2010年11月由紫禁城出版社出版《明式家具二十年经眼录》，角度独特，图例经典，说词细致，故事翔实，读起来兴味盎然。

　　仰望星空，我们会看到更多的璀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