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式家具：古文人的梦立方

　　现今喜爱古典家具的人越来越多，尤其是很多人喜欢造型简约、曲线优美的明式家具，在这一明式家具的特点上，甚至有“设计上符合人体工程力学”的说法。其实，明式家具首先考虑的是礼教之端庄尊严，然后才是器形上的美学要求……

　　俗话说开门七件事——柴米油盐酱醋茶，在传统中国家具中，也有类似的说法——床椅案几桌凳榻。与广为熟知的“七件事”相比，这“七大件”大家虽然不陌生，但对其发展由来及此中的传统文化渊源可能就不甚知晓了。

　　“七件事”中，茶虽位列末位，却是中国人的国饮。“七大件”中，榻列最末，却是最早出现的一个家具名讳，也是最能体现休闲概念的一款家具。从席地而坐、就席而眠，到低矮床具的产生，再到垂足而坐的高形坐具的流行，在一定程度上，家具的发展史也就是人类社会的发展史。

　　中西文明的本原化区别是“天人合一”和“主客二分”的文化差异，这种区别造就了两种迥异的民族性格取向，一个“内敛”、一个“外显”。家具作为人的创造物，承载了人的情感和精神，中西方家具的差异与区别在很大程度上，就是文化差异。

　　中国的木制家具雏于商周、丰满于两宋、辉煌于明清，其发展与变化的脉络，展现的是生活方式的变化和家庭形态的变化，体现的是社会文化、民族传统、风俗习惯的变迁与繁衍。从席地而坐转为垂足而坐，由低向高的视野变化倒在其次，重要的是观念的改变，社会文明日渐发达的背后蕴藏的是中华文化的发展脉络。

　　在中国家具史上，宋代是承前启后的重要发展时期。在这一时期，传统儒家思想得到高度发展，这就是融合“儒、释、道”三教思想体系于一体的“宋儒”，也就是被后人称之为“理学”的思想体系。中国传统家具至此逐步体现出方正简洁的特点。随着时间推移，至明朝这一继“大唐帝国”后的又一“汉文化”历史高峰，中国家具吸纳的“中华传统文化”同样达到巅峰。

　　明代家具不仅注重材料的质地、颜色和纹理，而且更善于运用线条的起伏变化和构件的精巧设计来体现中国之“礼仪”以及“意境”。这一风格的成熟也成就了明式家具在世界家具艺术体系中的地位和高度。

　　现今很多人喜欢明式家具是因为其曲线优美、造型简约，有些学者提出明式家具尤其是椅具的一大特点是“设计上符合人体工程力学”，这恰恰是不了解当时文化传统的表现。明式家具首先考虑的是礼教之端庄尊严，然后才是器形上的美学要求。

　　从舒适的角度上讲，明式家具跟现代家具，有些方面还真是比不了的。就拿椅子来说，明式椅不论官帽椅还是圈椅，扶手都偏高，靠背较挺没有太大的倾角，因为古人以“坐不正”为非礼，只有“正襟危坐”才能显示主人的尊严。习惯了沙发等闲散坐具的现代人，偶然一坐带着把手的官帽椅，背贴靠背、两手悬空这般架着的感觉确实舒适，但保持正襟危坐这种状态半个小时试试看，保准没人吃得消。如果想偷懒翘下二郎腿，歪坐五分钟就会让你感到屁股架子疼。

　　不过，这一点正说明中国古家具中所蕴含的传统文化理念。记得小时候，长辈看到小辈不好好坐就会训斥“没坐相”，于此配套的话语还有“没吃相”。其实，在中国传统文化里，拿碗、奉茶、持筷等看似日常的琐事，都有着忌讳和讲究，而这些与古代文人士大夫所缔造的文化礼仪是密不可分的。千百年来，这已经成为中国人的DNA，一种属于骨子里的东西。现代人之所以会喜爱一些传统的事物，很多时候恰恰是一种隐性的表现。

　　明代文人追求自然天成、以朴为雅的审美原则，品味上追求“清雅”、“脱俗”，心灵上追求“自由”、“性灵”，从很大程度上说，明式家具其间反映的是古文人所推崇的生活景致和精神向往。

　　用材方面，推崇自然天成、以素为美，这也是一些材质细腻、色泽沉雅，触手柔和却质地坚硬的黄花梨等实木本色家具，深受明代文人墨客青睐的原因之一。

　　工艺方面，榫卯严谨，同时非常注重结构美。善于运用线条的起伏变化和构件的精巧来体现家具的简洁明快和柔美典雅，一些曲直线条的呼应已然成为传统阴阳互依学说在家具上最直白的表述。

　　装饰方面，计白当空以空造势：密不透风疏可走马。不难发现，明式家具多采用线形构架而留下大片空隙，在同一件家具上，空与空之间配合映衬，从一个空可以看到另一个空，使空间产生丰富的变化。有时，还采用空与空之间的细密排列，就是现今所说的连续几何图案。这些空除了节省材料、美观，还有一个重要的思想体现就是老子说的“虚其心”，由此“人融入于天地、自然之中”。如果中国画的计白当黑、以虚就实，能让观者引发丰富的联想，在立体的家具中，这种空的远近穿插更是胜出一筹。

　　除了“空”，明式家具的装饰还有一大特点，就是提倡“厚质无纹”、“删繁去奢”的工艺思想，体现的是孔夫子“绘事后素也”。这当中“厚质”不难理解，即前面所述的材质要求，而“无纹”的意思并非简单的无饰，而是讲究一个“度”字，追求一个“精”字。在明式家具中不难发现，桌椅格挡之间双飞的蝙蝠、一捧荷花，几案飞角处那几朵略雕的云头如意。虽然外表好似平凡无色，实际确是有“心”有“意”。

　　在中国传统家具的发展史上，明代文人士大夫对家具的发展付出的智慧与才能，其功绩是不可磨灭的。在人们越来越讲求生活品质的时下，有钱有闲时去体会一下明式家具，你获得的不仅仅是美的享受，更多的应该是一种心灵的启迪。这就好比中国茶文化中的茶艺，喝茶绝非仅仅为了解渴，在整个喝茶的过程，对每一个动作、每一件茶具的关注，已是属于一门艺术的范畴，在这当中蕴含着中华君子千百年来奉行的为人处世之道。面对明式家具也然，如果我们面对它时心中流淌的是一种感恩和感悟，那么你收获的将是先人们的人生智慧结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