价值的再发现
1989年初,北京文物节期间,有几个收藏家自发组织了个中国古典家具研究学会,由舒乙、朱家、王世襄等文化名流领衔,并于同年二月出版会刊《明清家具收藏与研究》(后改为《明清家具研究》),以求和鸣,执著探索。后来研究学会又举办过一个中国古典家具展,除中国收藏家外,有兴趣的外国朋友也欣然前往,先睹为快。收藏家们断言,这里展出的古典家具历经劫难,保存至今非常不容易,而且参品的学术水平是相当高的。就在这次展览会上,非硬木类古典老家具的美学价值被重新发现。后来,国家文物局和中国工艺美术学会还分别举办过古典家具学习与鉴定班。
展品和设施堪称世界一流的上海博物馆为中国古典家具专辟了一个家具馆,展品的大部分来自王世襄的俪松居。当时王世襄有意将倾毕生精力收藏来的八十余件明清家具捐给北京故宫,而时任国家文物局局长的张德勤认为故宫里的好东西太多,送到那里未必会发挥理想作用,于是王世襄有意让给上海。最后由海外华人富商庄贵伦先生斥资购得,并转手捐赠给上海博物馆。另一部分是陈梦家夫人的捐赠,上博也专门辟了一个展室。上海博物馆设立家具馆是英明之举,在国内省级博物馆中是首创;在上博的二楼茶室,也以仿明式黄花梨家具让观众感受中国文化神韵。
国内的老家具收藏热潮得到了国际艺术品市场的呼应。1996年秋,佳士得国际拍卖公司在美国纽约总部举办了一个中国古典家具拍卖会,这是有史以来国际拍卖公司第一次举办中国古典家具拍卖会,因此吸引了世界各地收藏家三百余人亲临现场。经过两小时的激烈竞争,107件拍品全部成交,无一流标。拍品成交价四次打破历史最高纪录,有的竟超过估价的10倍。拍品中价位最高的一件清代黄花梨大座屏,以100万美元被美国一家博物馆购藏。这次成功拍卖无可争议地标志着中国古典家具已经跻身于世界级重要拍卖品行列。
同样是这家公司,2002年秋拍的中国古典家具专场取得了更为喜人的成绩,其中第1424号拍品“黄花梨雕云龙纹大四件柜”在藏家激烈竞买下,竟以千万元的价格成交,创下了迄今为止中外古典家具成交价的最高纪录。
有专家在分析这一现象时认为,事实上,以往国内收藏界的视野较为狭窄,涉猎收藏品多为书画等传统项目。相比之下,倒是海外,尤其是国外人士观念转变得较早。他们觉得,明清家具承载着丰富的历史内涵,具有不可低估的艺术价值,作为古玩既能保值,又能使用,在生活中最贴近于人,时时给人以美的享受。而且硬木家具不易损坏,俗称“千年牢”,何乐而不为?所以几十年来,中国古典家具在海外远比国内受宠。
在瑞典、新加坡、英国、日本、韩国、德国、新西兰等国,都有经营中国老家具的商店,而且以白木家具居多。北京、台湾、香港、新加坡、纽约等地也有常规的学术研究活动,其中以佳士得、苏富比两家拍卖公司组织最具规模,学术气氛也最浓,起到了普及中国古典家具知识的作用。
收藏的历史脉络
要说老家具收藏,就得稍稍追溯一下它的源流。简而言之,明清两代的中国古典家具收藏活动,是属于世界范围的。早在16世纪末至17世纪初,明清两朝更迭,由于战争对社会结构和民众生活秩序的破坏,大量硬木家具从宫廷王府流入民间。在中国城乡活动的西方传教士发现中国古典家具的美学价值后,大为惊叹,悄悄购买后运回欧洲,用以收藏或家用。这是中国古典家具第一次大规模进入欧洲。当时有个英国家具设计师齐彭代尔,以明式家具为蓝本,为英国皇宫打造了一套宫廷家具,轰动整个欧洲。从那时起,中国明式家具与从14世纪传入欧洲的中国瓷器一样,在国际市场有了极高的地位。鸦片战争后,欧洲商人在对华贸易时又一次将明清家具列入他们的购货单。
民国易帜,军阀割据,天下大乱,外国商人趁机在中国乡村城镇大量收购明清硬木家具,有些外国商人干脆就在中国本土经营开店,转手倒卖发大财,最著名的就有美国的杜乐文兄弟。此种收藏活动也促进了外国人对中国古典家具的研究,德国人艾克曾编过一本《中国花梨家具图考》,虽然谬误百出,但毕竟是外国人收藏中国明清家具的指南文本,它使更多的外国收藏家通过收藏实物挖掘中国古典家具的艺术、经济价值。书中收录的一百多件古典家具后来都流往海外。北京琉璃厂的一位古玩商人赵汝珍在他的《古玩指南》里写道:“欧美人士之重视紫檀,较吾国尤甚,以为紫檀绝无大料,仅可为小巧器物。拿破仑墓前,有五寸长紫檀棺椁模型,参观者无不惊慕。及至西洋人来北京后,见有种种大式器物,始知紫檀之精华尽聚于北京,遂多方收买运送回国。现在欧美之紫檀器物,缘由北京运去者。”
由于外国人对中国明清家具的需求,也刺激了中国本土的旧货商人逐利而动。老家具商店大量收购硬木家具,以谋求高额利润。同时,有眼光的中国收藏家和文化人士也在保护性地搜求它们。朱家的父亲朱翼庵先生就是这个领域中先知先觉的代表。建国后的1954年和1976年,朱家先生遵照其父的遗嘱分别捐献给故宫博物院、中国社会科学院、承德避暑山庄、浙江省博物馆的明清家具就达七十余件。
建国初期,还有大量硬木家具通过各种渠道流失到国外。有鉴于此,在王世襄等专家的建议下,政府有关部门就明文规定紫檀、黄花梨、鸡翅、铁力、乌木等五种名贵材料做成的家具不准出境。但事实上,几十年里,有些商人还是有办法将老家具销到海外牟取暴利。
硬木家具的流失是严重的,但国内的毁损也触目惊心。在明清两朝更迭、太平天国、抗日战争、土地改革、大跃进、十年动乱等各个大变局时期,老家具大量损毁。所以,硬木家具的收藏研究就充满了遗憾和局限性。
在观念上,不少人认为,老家具充其量只能算实用工艺品,如果年代不是很久远,就无法与纯粹古玩相提并论。直到上世纪70年代后期,随着民间收藏活动的苏醒,老家具才慢慢进入人们的视野。但此时,硬木家具在内地已经相当少了,经济价值被重新肯定之后,拥有者也很少拿出来流通了。于是,存世量较多的老红木家具走到台前,“廖化充先锋”。
上世纪80年代中期,国门大开,港台地区和欧美等地的华人、老外争相购藏明清家具的信息传到中国大陆,不少人抢得先机,一头扎进这个行业淘金,老家具开始大规模外流。蛰伏已久的老家具商人也发现了商机,到北京、天津等北方城市、农村收购老家具,运到广州、深圳等沿海城市出境。天津沈阳道文物市场成了老家具的“大本营”,河北大城、青县、雄县等离天津几十公里的小县城也受到辐射而成了老家具的集散地,那里的农民扔下锄头,成了老家具买卖的专业户。山东、山西、陕西和东三省的一些老家具商人也纷纷加入这个行列,并形成了一个巨大的网络,将老家具运往广东,再设法混出海关。这种狂热现象,就是震惊中外的“八五狂潮”。海关方面虽竭尽全力阻击,终因缺乏专家掌眼,漏网之鱼不少,拦截到的古典家具又常常是新仿的。
白木家具亦升值
“八五狂潮”在老家具收藏方面的影响是很大的,积极的一面就是提升了中国古典家具的价值。首先是中国的文化人重新发现了明清家具的美学价值,并试图重新解读其中的历史文化信息。北京有马未都、田家青、张德祥等一小批文化人以有限的资金涉足这方面的收藏,披肝沥胆,十年磨一剑,成为黄花梨、铁力木、老红木等收藏研究的专家,在中国古典家具研究领域掌握了话语权。马未都在北京观复斋之后又在杭州清河坊仿宋一条街上辟建了一个明清家具展示馆,藏品非常精彩。
在上海周边的南京、苏州、同里、扬州、乌镇等大小城市也形成了不同规模的老家具市场,特别是慈溪的天元镇,有一个堪称全国规模最大的白木老家具市场,老板赵永淦涉足这个行当达二十余年,资产高达数亿,在他的商店里,叠床架屋的老家具一眼望不到尽头。这些市场都为上海提供了货源。
在持续至今的中国老家具热中,有一部堪称经典的皇皇巨著起到了巨大的推动作用,它就是王世襄编著、由香港三联书店于1985年出版的《明式家具珍赏》。这是我国第一部系统介绍中国古典家具的大型图书,让世界真正认识了中国古典家具的投资与艺术价值。不少人就是通过阅读此书,认识了中国古典家具的文化价值,开始踏上了苦苦追寻的旅程。至今,此书还是研究中国传统家具的权威文本。
今天,限制出境的“五木法则”依然有效,有关方面在执行时则因势灵活掌握,不过因为价值发现和国内收藏界的看好,就硬木家具中的精品而言,流失现象已大为减少,而且在国内市场上也不易看到,收藏家对此都采取只进不出的“策略”。
在这种情况下,海内外收藏家和老家具爱好者就把目光对准了非五木老家具,如用榆木、桦木、樟木、高丽木、老红木、柞榛木、波罗哥、核桃木、柏木、榉木、楠木、楸木、杨木等做成的家具。这些老家具过去相对于硬木家具而言,被称之为软木家具或柴木家具,在南方还被称之为白木家具,最近又有收藏家相对于城市家具提出了乡村家具的概念。不管怎样,它们与非流通的硬木家具一样,散发着汉民族与兄弟民族的细腻感情,体现着经过时间打磨后的审美趣味,积蓄并传递着丰富的历史文化信息。所以,它们同样具有较高的收藏研究价值。
老家具成为时尚
上海虹桥地区是上世纪80年代开始成为热土的经济开发区,早在浦东开发之前,就已经吸引了大量的外资。这一带是过去传统工业区,随着产业结构调整,出现了大量空置的厂房,被老家具商人租借后,成了修复车间和商店的铺面。虹桥路和吴中路、虹许路相继拓宽后,交通更为方便,这给老家具商店的聚集成市创造了良好的外部条件。
除了本地老家具发烧友和老外经常光顾虹桥一带的老家具商店,不少外地游客一到上海也喜欢到虹桥一带踏访,在店里挑挑拣拣,抱一两件回去,其中不乏在影视、娱乐界颇有知名度的文化人。
在全市各区,比如城隍庙的上海老街、多伦路文化街和外国人聚集的浦东金桥,也星散着一些老家具商店,但无论数量还是质量,都不能与虹桥地区同日而语。
从老家具收藏的内部环境看,随着市民生活水平的提高,上海居住环境的改善,以及对“诗意地居住”的向往,个性化装潢越来越受到关注。在新居里置几件古色古香的老家具,在上海人眼里,分明已成为一种时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