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龟兹左将军刘平国摩崖》高度体现了碑帖收藏的特殊性,此碑虽是晚清光绪五年(1879)才被发现,传世拓本亦较为常见,但王懿荣藏本却是难得珍稀之品,洵为《龟兹左将军刘平国摩崖》中善本。
仲威
碑帖拓片的珍贵程度,大致可从三方面去考量,那就是文博界统称的三种价值:文物价值、艺术价值、史料价值。文物价值可以理解为拓本的拓制年代久远,传本稀缺等等,艺术价值顾名思义就是碑帖的书法艺术、拓制艺术、装裱艺术等等,史料价值不仅包括碑帖自身的文献价值,还包括碑帖附带的名家批校、题跋等等。
就碑帖这一特殊文献来讲,上述三种价值中“文物价值”是至关重要的和压倒其他的,历代碑文大多在传世古籍文献中均有著录,因此其拓本的史料价值就不凸显,新近出土的重要碑刻有较高的文献史料价值,一经发现就被文博研究者或著录或出版,待到百年后,其初具文物价值时,其史料价值早已是明日黄花,因此碑帖的文献价值是靠历代名家题跋考释来不断添补的,随着历代名家的离世,其题跋遗迹的珍贵性与日俱增,题跋的文献价值又转化到文物价值上。
其次文物价值中“拓制年代久远”与“传本稀缺”两方面,尤以“传本稀缺”占主导。也就是说,并不是一切宋拓的珍贵性都超过明拓、清拓,例如:宋拓《九成宫》、《集王圣教序》等传本较多,反不如明代出土的《常丑奴墓志》、清代出土的《崔敬邕墓志》等等来得珍贵。
还有一个关乎碑帖珍贵性的问题,那就是碑帖拓片不同于古籍图书有“复本”的情况,某个年代的刻本只能在那个年代批量印刷,很少隔代还能印刷的。碑帖则不同,唐碑能在宋代拓印,也能在明清拓印,“复本”情况很少见。即便某个年代拓印的一批拓本,经过历年的分散收藏,留下了不同的收藏者题跋和印章,致使其个性的成分增加了,稀见性也随之提高。所以碑帖拓片的收藏,更注重其流传源流。
《龟兹左将军刘平国摩崖》就高度体现了碑帖收藏的特殊性,此碑虽是晚清光绪五年(1879)才被发现,传世拓本亦较为常见,但笔者所要介绍的藏本,却是难得珍稀之品,洵为《龟兹左将军刘平国摩崖》中善本,堪当“最善善本”。
《龟兹左将军刘平国摩崖》刻石及其发现
《龟兹左将军刘平国摩崖》又称《刘平国斲孔记》,永寿四年(158)八月刻立。隶书,八行,行七字至十六字不等,总计百又五字。后附别刻有三行(前二行,行四字,末行行三字)。
此摩崖文字纪年为“永寿四年八月”,“永寿”为后汉桓帝刘志第五次更改的年号,此年号仅沿用三年半,至永寿四年(158)六月大赦天下又改为“延熹元年”,此处“四年八月”,距改年号已历两个月,仍用“永寿”,可能缘于龟兹国地处边陲,改元之诏还在路上走着呢。
摩崖碑刻在阿克苏所属赛里木城东北二百里大山岩壁上。光绪五年(1879)夏间,张曜出师新疆,遣士卒探寻天山南北捷径,其间一兵士迷路乱山中,夜宿于岩洞,明日仰视崖壁,微露斧凿痕,似有纵横文字,疑为汉刻。此事传说至幕客施补华(均甫)处,施氏请示节帅张曜,要求传拓研究,张帅遂命令总戎王得魁、大令张廷楫备足干粮、捶拓工具和马匹,前往椎拓,共得点画完具者九十余字,始知为东汉摩崖刻石。
当时军中无拓工,皆以兵士充之,拓本极粗糙。光绪八年(1882)施补华作《刘平国摩崖跋尾》一篇,详细记载了摩崖文字的发现经过,并对碑文中涉及的官职、地名沿革进行考证。光绪九年(1883)施补华自带拓工监拓数十纸,用以分赠友朋,此时的拓本方才可称其为真正的拓本,与兵士胡拓有着天壤之别。此碑一经施氏传拓,声名远播,关内捶拓者亦纷至沓来,因赛里木城穷乡僻壤,路远地偏,拓工为寻粮草、投宿常常惊扰土民,相传摩崖拓未久即被当地回民摧毁。
由此可知,施补华(均甫)既是此碑的发现者和监拓者,又是此碑的传播者和最早研究者,光绪九年(1883)施补华监拓数十纸,堪称“初拓最佳本”,如今所存又能确指者当稀若星凤。2011年8月,笔者在上海图书馆普通书库中,偶然间检得一册“光绪九年(1883)施补华监拓本”,此本就是当年施补华拓赠王懿荣者,开卷识语盈篇,朱记粲然,洵为传世《刘平国摩崖》最善善本。
《刘平国摩崖》王懿荣藏本
此本为光绪九年(1883)施补华监拓本,拓工精湛,为《龟兹左将军刘平国摩崖》少见之精拓本,拓片高48.8厘米,宽41.5厘米,归王懿荣后珍爱异常,装裱成整幅大张(高138厘米,宽73厘米)。光绪十五年(1889)冬,恰逢施补华进京,王懿荣携《刘平国》整幅邀请施氏题跋。
光绪十五年(1889)除日,这位《刘平国摩崖》的监拓者——施补华留下了亲笔题记,其跋曰:“余于光绪五年(1879)得此刻于鸠兹山中,八年为之跋,九年命工拓数十纸,分贻海内朋好,伯希祭酒(盛昱)、廉生太史(王懿荣)所得皆是也。十五年冬至京师,祭酒、太史皆装为大卷,属题其后,按此刻文字余于跋尾既略为考证,祭酒复补其未及若干字,审定为‘刘平国斲孔记’,释其义于右方矣。唯此刻既显,拓者踵至,咸以军人充其役,手与纸墨夙不相习,椎毡又复未具,往往点画不可辨识,甚者脱去‘京兆’、‘淳于’数行,而种人居山下者,又虑其扰累,谋划去之。余为就崖窾作亭覆盖其字,召酋长受约束,毋俾损坏,于今六年,损坏与否实不可知,然则他人之所拓与拓之异日者,其不能如此本,决矣。对此本如在疏勒军中,万里忆朋好也。”
遗憾的是,光绪十六年(1890)二月,施补华回济南不及即告委化。王懿荣感其旧情,珍其遗墨,于光绪十六年(1890)四月,属盛昱为其拓本整幅抄录《刘平国释文》,又命徐继孺补录施补华光绪八年(1882)《刘平国摩崖题跋》旧作,复请李文田为此拓本题诗。
盛昱释文如下:
第一行:龟兹左将军刘平国以七月廿九日发家(其上方有端方批注:“此行第十三字是‘六’字,非‘九’字。”)
第二行:从秦人孟伯山狄虎贲赵当卑
第三行:当卑程阿羌等六人共来
第四行:谷关八月一日始斲山石作孔至日
第五行:坚固万岁人民喜长寿亿年宜〔其上方有庚寅(1890)四月廖平批注:“‘坚’字上尚有一字,今审识为‘以’字。”〕
第六行:子孙永寿四年八月甲戌朔十二日
第七行:乙酉直建纪此东乌累关城皆
第八行:将军所作也(其上有王瓘篆书批注:“此行‘也’字下是‘仇披’二字。”)
后三行
敦煌(或释为“京兆”)
淳于伯
作此诵
盛昱又在《释文》后补记云:“去年冬施均甫(施补华)同年来京师,余与廉生(王懿荣)各出均甫所赠《刘平国刻石》属其题记。余偶作释文,廉生以为当属录左方,匆匆未果。……均甫今年二月还济南未久讣至,廉生珍其遗墨,重属补完因记。”
光绪十六年(1890)五月,潘祖荫又为王懿荣整幅拓本题端,使此本题跋题记初具规模。
潘祖荫跋云:“伯羲(盛昱)所释是也,孝达(张之洞)之说非,季平(廖平)释‘以’字是,而均甫(施补华)已作古人矣,阅之怃然。光绪庚寅五月十九日时久旱得雨又可喜也。”
潘祖荫此跋书法自然率意,评语直截了当,不回避是非,可见其友朋关系非常密切和谐。
光绪十六年(1890)四月至六月期间,卷中还留下了廖平、郑杲、于霖达、黄绍箕、黄国瑾观款题记。
光绪廿三年(1897)秋,樊增祥引觐入都,与王懿荣朝夕游处,十一月十四日晚王懿荣出示此本《刘平国》整幅属其题跋。樊增祥寒夜挑灯看碑,卷中题跋者均为二人好友,此时潘祖荫、李文田、施补华、黄国瑾业已作古,阅罢不禁泫然泪下。此时整幅卷中题跋已经满布,几乎无从落笔,樊氏只得在拓纸的左上角小字题诗一首,诗曰:“穹碑首署左将军,谁遣龟兹善八分,终是汉家声教远,一时四域总同文,卷中师友半寒烟,依烛看碑辄泫然,珍重儒林双祭酒(指盛昱、王懿荣),周宣猎碣共长年。”
同年,光绪廿三年(1897)还留下了端方、王瓘、徐郙等人对盛昱所录《刘平国释文》的补记。
民国八年(1919)春又添周大烈购藏题记。
附:
鉴定《刘平国摩崖》初拓的依据是:
第四行“谷关八月一日”之“谷”字完好,其上似有半字。
第五行“以坚固万岁”之“以坚”二字完好。
另,《刘平国摩崖》亦有翻刻本,字口刺缺,是其特征。
此本经施补华监拓后,转赠王懿荣,再归周大烈,卷中十四位友朋或题跋或题诗或释文或补记或观款,一片片师友情,一段段金石缘,此出“碑帖佳话”笔者想借用《刘平国摩崖》中的吉语“长寿亿年”来颂祝万古流芳。
秋雨声中展卷细阅,似乎隐约又传来了万里之外疏勒军中的拓碑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