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罗佩和难睹真容的《秘戏图考》

　　江晓原

　　1992年，大陆终于出现了《秘戏图考》的中译本——但删去了全部《花营锦阵》和其他所有真正的春宫图，以及所有的色情小说选段。

　　荷兰外交官高罗佩(R. H. van Gulik)，因撰写《秘戏图考》及《中国古代房内考》两书而著称，由此获得汉学家的学术声誉。两书中，后者在中国较为知名，李零翻译的中译本1990年出版时还是“内部读物”，后来也再版重印，公开发行了。而前一部书，虽然中国读者久闻其名，却至今难见真容。

　　高氏1910年生于荷兰，3至12岁随担任军医的父亲生活于印度尼西亚，种下热爱东方文明的根芽。中学时自习汉语，1934年入荷兰莱顿大学读法律，但醉心于东方学，修习汉语、日语及其他亚洲语言文字。获博士学位后，奉派至日本任外交官。在日本时，高氏四处搜求中国图书字画、古玩乐器，居然成为珠宝鉴赏家；高氏又通中国书法及古乐，能奏古琴，作格律诗。1942～1945年间。高氏在中国任外交官，与郭沫若、于右任、徐悲鸿等文化名流时相过从。高氏渴慕中国传统士大夫生活方式，自起汉名高罗佩，字忘笑，号芝台，名其寓所曰“犹存斋”、“吟月庵”；并于1943年娶中国大家闺秀水世芳为妻。1949年高氏又回日本任职。此外他还曾任外交官于华盛顿、新德里、贝鲁特、吉隆坡等处。1965年出任驻日大使，1967年病逝于荷兰。

　　高氏生前，涉猎广泛，先后在世界各地出版论著、小说、译作及史料凡16种如下：

　　1.《广延天女，迦梨陀娑之梦》(Urvasi, a Dream of Kalicasa)，1932；

　　2.《马头明王诸说源流考》(Hayagriva，the Mantrayanic Aspect of Horse-cult in China and Japan, with an introduction on horse－cult in India and Tibet)，1935，高氏的博士论文；

　　3.《米布论砚》(未芾《砚史》之英译及注释)，1938；

　　4.《中国琴道》(The Lore of the Chinese Lute)，1940；

　　5.《嵇康及其〈琴赋〉》(Hsi K’ang and his Poetical Essay on the Lute)，1941；

　　6.《首魁编》(中文日译)，1941；

　　7.《东皋禅师集刊》，1944；

　　8.《狄公案》(Dee Goong An)，1949；

　　9.《春梦琐言》(Tale of a Spring Dream)，1950，明代色情小说，高氏据其在日本所搜集之抄本印行；

　　10.《秘戏图考》，详见下文；

　　11.《中日梵文研究史论》(Siddham, an Essay on the history of Sanskrit studies in China and Japan)，1956；

　　12.《棠阴比事》(英译及注释)，1956；

　　13.《书画说铃》(英译及注释)，1958；

　　14.《中国绘画鉴赏》(Chinese Pictorial Art as viewed by 1he Connoisseur)，1958；

　　15.《长臂猿考》(The Gibbon in China, An essay 1n Cbinese animal lore)，1967；

　　16.《中国古代房内考》(Sexual Life in Ancient China，A preliminary survey of Chinese sex and society from ca.1500 B.C. till 1644 A.D。)，1974。

　　高氏作品在欧美最为风靡者，是他创作的英文系列探案小说《狄公案》，共计15部中篇和8部短篇，已有中译全本，译者为陈来元、胡明。译文仿明清小说笔调，流畅可读。近年有将《狄公案》故事改编为同名电视连续剧者，去高氏原著中典雅意境颇远。《狄公案》假托唐代武则天时名臣狄仁杰，敷演探案故事，借用西方探案小说技巧，渗透西方法律和价值观念，同时又济之以对中国古代社会文化、风俗民情及传统士大夫生活方式的深入体察，颇有中西合璧之妙。自1949年出版起，至今在欧美再版不绝。致使“狄公”(Judge Dee)在西方读者心目中成为“古代中国的福尔摩斯”。

　　中国色情文艺作品收藏家在日本不乏其人，高氏也热衷于搜藏及研究晚明色情文艺，他在日本偶然购得一套晚明春宫图册《花营锦阵》的翻刻木版，认为价值甚高，遂着手将其印刷出版。起先他只打算附一篇关于中国春宫图艺术的概论，及至动笔撰写，始觉洵非易事，还须了解更多关于中国古代性生活、性习俗等方面的知识。因对这一领域中前人工作全都看不上眼，高氏决定自己来做一番“筚路蓝缕以启山林”的开创功夫，于是撰成《秘戏图考》(Erotic Colour Prints of the Ming Period，With An Essay on Chinese Sex Life from the Han to The Ch’ing Dynasty；B.C.226～A.D. 1644，)一书。《秘戏图考》是他自题的中文书名。

　　该书并未公开出版，只在1951年于东京由高氏私人印行50部。他将此书分赠世界各大图书馆及博物馆，认为“此一特殊专题之书，只宜供有资格之研究人员阅读”。虽然他后来公布了此书收藏单位的名录，但只包括欧美及澳洲的37部，而“远东除外”。根据现有证据，中国大陆未曾获赠。现在能够看到的较好版本为台湾影印本。

　　《秘戏图考》全书共三卷，书中所有英、汉、梵、日等文，皆由高氏亲笔手书影印。

　　卷一为“一篇汉至清代中国人性生活之专论”，又分为三篇：上篇为中国古代与性有关的文献之历史概述；中篇为中国春宫图简史；下篇为《花营锦阵》中与图对应之二十四阙艳词的英译及注解，主要着眼于西人阅读时的难解之处。

　　卷二为“秘书十种”，皆为高氏亲手抄录的中文文献。第一部分系录自日本古医书《医心方》卷二十八“房内”和中医古籍《千金要方》卷二十七“房中补益”，以及敦煌卷子伯二五三九上的《天地阴阳交欢大乐赋》。第二部分为高氏搜集的明代房中书《纯阳演正孚祜帝君既济真经》、《紫金光耀大仙修真演义》、《素女妙论》，以及一种残页《某氏家训》。第三部分为两种春宫图册《风流绝畅图》、《花营锦阵》之题辞抄录。又有“附录”，抄录若干零星相关史料，最重要者为四种色情小说《绣榻野史》、《株林野史》、《昭阳趣史》及《肉蒲团》中的淫秽选段。

　　卷三即全书最初方案中的主体——影印《花营锦阵》全册(二十四幅春宫图及各图所题艳词)。还有选自其他春宫图册的春宫图二十幅。其中十幅系按照晚春宫图木刻套色彩印工艺在日本仿制而成。

　　1992年，大陆终于出现了《秘戏图考》的中译本——但删去了全部《花营锦阵》和其他所有真正的春宫图，以及所有的色情小说选段。保留下来的内容已经成为《中国古代房内考》的子集；而且在编校质量上也有欠缺。比如对所引古籍的句读标点，高氏手抄原版也有几处小误，但中译本有时却将高氏原不误者改误，又如多处出现因形近而误之错字。在《中国古代房内考》中译本已经出版的情况下，再出这样一个《秘戏图考》删节本实在意义不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