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孙晓彤 图│黄致阳
水墨绘画和空间装置,长期以来一直是黄致阳创作脉络中两条并行的轴线,两者之间若即若离,看似自始至终都不曾交错的并行线,然而实则共生共存,在艺术家贯穿透彻的创作概念中,它们就像一对异卵双胞胎──尽管面貌迥异,表现方式和呈现的场景各不相同,然而其核心意义总是呼应相通──人在当代社会中的生存状态、正在面临的冲击和危机、历史和现实的交错混杂、异文化之间的扞格与互渗⋯⋯ 这些复杂而矛盾的景象构成了人们的生命现状,而作为对时代和环境感知敏锐的艺术家,平面绘画和立体装置仅仅是言说形式上的不同表达;创作对黄致阳来说,提供的就是一个在浑沌当下,能够栖居安住的所在。或许是因为市场取向的缘故,人们在论及黄致阳的创作时,总是习惯将焦点锁定在他长期以来的水墨绘画,从“恋人絮语”、“花非花”、“千灵隐”一直到近期的“Zoon”等系列,确实展现出黄致阳丰沛的创作能量和不断延展的语言跨度;相较之下,与水墨绘画在时间轴上总是交错发表的空间装置,则往往因场地、展期、作品收藏不易等限制,使作品在展览结束后,较难以有更多横向对比和纵向的深究,相关的讨论比起其水墨创作的备受关注,数量上也显得较少。然而,这并未影响黄致阳空间装置类型作品的可探讨性和所触及层面的丰富度,透过他亟具个人特色的造型风格,这些立体装置(甚是装置地景)在不同的空间中衍生出各种和人群对话的可能,同时这些反馈亦赋予作品更多元的诠释空间,进而在既定的空间中造成程度不一的氛围质变。
从今年9月开始,目前长期工作和生活于北京的黄致阳,在广州和上海等几座富代表性的中国大城市,陆续在四个属性不同的城市空间中展出他最新创作的系列作品(座千峰),而透过这一连串发表,黄致阳以艺术的方式,完成他在公共空间中和人们沟通的行动。这四个城市空间分别是广东美术馆前广场(“广州三年展”)、上海静安雕塑公园(“城市之光──2012中国‧上海静安国际雕塑展”)、上海新天地时尚购物中心户外以及在Art+ Shanghai Gallery举办的同名个展,这四个场地分别大致代表了专业艺术展示空间、都会公园、时尚购物商场和商业画廊,面向的群众则可粗分为艺术专业人士、一般民众、消费者和收藏家,在接触民众属性如此相异的情况下,黄致阳以同样作品(座千峰)系列来面对不特定的观众,希望获得的是观众在不同的情境下,能够响应出不同的反馈和想象。黄致阳认为,在纯艺术的展览里,观众是主动走进展览空间,而作品是被动观看的;然在城市空间里,观众可能在行进之间偶然发现作品的存在,进而被吸引趋近。“在这样的情况下,是艺术主动邀请观众进来;透过人参与的过程,作品被赋予更多意义,而艺术家也从这种机遇中,获得回报,并且感到满足。”黄致阳说道。
如前所述,在公共空间中进行装置制作,长期存在于黄致阳的创作脉络中,最早可以追溯到1995年他受邀参展由当时的台北县文化中心举办的地景艺术展“淡水河上的风起云涌”,当时他和创作伙伴准备了五条超长的白色布幔,在中兴桥和台北桥之间,将布条垂挂于两岸并横越淡水河,布幔中段濡湿河水,逐渐将白布晕染上淡水河的颜色。虽然这件作品后来因为材料和技术的缘故,并未完整呈现出创作者最初预想的效果,但也因为这个机缘,使环境议题纳入黄致阳的思考脉络中;尔后,黄致阳陆续制作了包括1999年“土地伦理”中的(潮天)、2001年的(地衣)⋯⋯以及2011年在北京程昕东国际当代艺术空间发表的(一座竹山的自体内燃)等大型创作,都围绕着自然环境和人类文明的命题,演译出艺术家的相关思索。而这些大型制作的另外一个共同点是,黄致阳或多或少都在其中运用了有机的生物性材料,如牡蛎壳、青苔、竹子等,根据黄致阳的自述,这些体积庞大且耗时费工的制作,一律都在展览结束后消失──自然的素材回归自然,而作品就留待记忆的封存──直到最近以石材制作的(座千峰),才成为黄致阳第一个可供长期保存的地景装置作品,2010年上海世博会已永久收藏和陈列
(座千峰)并非艺术家一时之间的有感而发,对黄致阳而言,这是一个在他生命中酝酿许久的命题。“座千峰”这个名字最早是黄致阳大学时代的工作室堂号:“座”这个字的意思是座位和位置,也代表了一个人面对事物的态度;而“千峰”则直接让人联想到自然原始的山水之境。黄致阳说,“座千峰”象征了他对于回归山林的心之所向──那是一种明知不可至,却又抱持希望的状态。2006年6月,黄致阳由台湾移居上海,在他眼中,这个建筑栉比鳞次的都会丛林,就是人造的千岩万壑;同年9月,黄致阳参展由上海当代艺术馆主办的“上海文献展:入境中国美学”,他便以“座千峰”为名,创作了由竹子架构出的空间装置,而此也成为日后“座千峰”系列的滥觞。
2007年,黄致阳首次用石材诠释“座千峰”的主题,并且在那年举办的“第六届深圳当代雕塑艺术展──透视的景观”中发表,而根据黄致阳的自述,石材厚重的体积感和竹子在空间中所切割出的线性和穿透性是很不一样的,而关于体积感的尝试,则可以追溯到2005年他以(水墨桃花源)参加台北市立美术馆主办的“水墨教育展”,在那次的制作中,黄致阳以木板拼装堆积了一个几何造型的大型积木群,并且以白色宣纸包覆表面,然后在纸面上画上简单的抽象符号,前来参观的儿童可以自由穿梭在这些几何的“山水”中游戏活动,“山水”也因为观众的参与而呈显出更加生动的意境,此“互动”的想法,也在之后的(座千峰)发展中获得进一步的发挥。
在接下来几年的制作里,(座千峰)使用的媒材已经基本定调于竹子和石材的搭配运用;今年在上海陆续发表的系列中,黄致阳更进一步将构成元素简化到只保留白色的石材,作品的“公共性”也被更完整的强调──无论星罗散布于茵茵翠绿的公园草地上、充满潮男靓女的时尚购物广场旁、或是在画廊白盒子空间中陈列在黑色长几上,这些远看像山石、近看又像放大的细胞生物白色对象,在迥异的空间背景下,开放出多重而且自由的想象可能。“那就是我在创作中经常思考的‘变异’。这些抽象的符号,融合了我长期以来对人和世界的观察;然后它们被摆放在自然的环境里,随着观众、阳光、空气和水等因素不断转变。”黄致阳认为,交流本身就是一种变化,而生命在生生不息的状态下逐渐演变,在持续繁衍和生长的过程中,达到一种既变动又平衡的微妙状态。
“这是我所向往的状态。”黄致阳说:“在创作里我从不固定在一种风格里,总是不断演化和调整。”在平静和狂暴的两种能量之间,创作追求的并非两者间的妥协,而是在彼消此长的漫长斗争中,找到一种自我秩序的建立可能。对黄致阳来说,这些散布在城市空间中的(座千峰),其实无意指出什么文明未来的发展可能,仅仅是标示出一个探索的起点,邀请人们加入这个思考的旅程,共同整理出关于城市、空间、生命自然、人类现状以及未来想象的种种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