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静:海洋之巅是来自于一个什么样的初衷呢?
宋洋:两年半以前,有一个法国北部的城市,那个城市大家都不上班,70%的人都是靠卖旅游纪念品和餐馆为生,去了那个城市很崩溃,那个城市是一个小岛,白天退潮之后,所有人把衣服脱光,在那儿裸晒或者是裸睡,狗在那边都是横着躺在沙滩上。
祁志龙:环境变了,人的性格和性情也在变。那么努力到了那儿变成了一个懒人,不想动了。为什么呢?这是我考虑的问题。我今年没有去,我通常每年要去悉尼度假两次,每次一去那儿,我就一下子从在国内是一个愤世嫉俗的,深沉老练的,有城府的人,在那儿一下子变成一个中学生了,一下子没有什么思想了,一下子变简单了,一下子没有那么深刻了。如果一个好的社会环境,好的自然环境,好的人文环境的地方,人就变得单纯一些。
宋洋:是不是困境会比较容易激发人呢,最苦的时候,才容易激发潜能,吃人家剩下的盒饭时候的作品是公认最好的。
王静:在中国这样一个地方,反而是会有很多这样的作品。
祁志龙:中国应该是出人才的地方,但是屡屡在国际上遭受挫折,这是另一方面的原因。中国的现实题材很丰富,但是你敢不敢说出来,你敢不敢说真话,这又是一个问题。如果你是避重就轻,你很聪明的做一些迂回战术,人家是看得出来的。
王静:宋洋跟我的年龄差不多,80一代,祁老师是60,我不知道祁老师是带着一种什么样的眼光和视角来看宋洋所关注的一些东西。
祁志龙:我特别欣赏年轻人。
宋洋:我是81的。
祁志龙:心态和审美趣味比较年轻。我没有这种卡通式的审美趣味,但是我不能否认年轻一代卡通对他的影响,我从我儿子身上看到了这个。我儿子88年出生,他从小就是看动画长大的,出手一画画就是动画的造型,跟我这一代人完全不一样。
宋洋:我们大学的时候是越找不到的东西越想看,比如说以前拍好多特过激的,比如说拍一帮白痴,一帮神经病,就真的跟一帮神经病住在一起,把衣服脱光,在森林里跑,做爱,在水池子里跟他们一块儿吃屎,在年轻的时候,越看不懂的东西,越愿意去寻求刺激。
祁志龙:越是小孩,越喜欢看吓人的东西。
宋洋:我们这一代看的东西,我们从小看森林大地、变形金刚、圣斗士什么的,每一个阶段看的都是跟动画相关的。所以到后来,基本上对日本很迷恋。
王静:我很奇怪,像我们这个年龄段,小时候看的很多还是美国动画片,但是大家对日本的动画片特别的钟情。
宋洋:讲故事的方式,给你视觉的感官更像电影。
祁志龙:我儿子也是,因为小时候更多的其实是通过电视看好莱坞、美国动画片。日本的动画片和游戏,对中国的小孩更有吸引力。
宋洋:2005年,我的画风变化最大,以前给王朔、海岩包括自己做的书都是纯日式的,跟日本漫画一模一样,我没有看欧洲之前是一种风格,看欧洲之后,特别受触动,做的第一张画,全部是模拟油画的颗粒还有人的皮肤,当然用的都是盗版软件。那天我们还说,中国最牛了,我今年签了三年的walkcome全球的评委,就等于是全球CJ这个行业最顶级的了,美国也在用我的绘画,我们之所以那么牛,都是因为我们用了最新最好的盗版软件。我们去法国巴黎的艺术学院去参观,给他们做客座的讲课,他们用的还是photoshop4,我们现在是CS5,升了将近八九个版本。欧洲是老龄化,很慢的社会,他们没有那么快的技术的应用,现在二维跟三维的应用,中国更新是非常快的,所以中国出了很多非常好的数字绘画的艺术家,跟国家的国情有很大的关系。
祁志龙:我们可以低成本的使用他们的技术。
宋洋:不是低成本的,是免费的。以前我们做动漫的时候,真的是跟老一批的那些漫画家,一块儿座谈、论坛,那头跟这头,拍桌子什么的,就很激进,有点像以前孟京辉他们最初做实验话剧,你要提出一些东西,但是你提的越多,你会发现你的东西越危险,你画的所谓的越好,或者是越按体制内大众评判的标准越好,越像,或者是越写实,你会发现越危险,就是你跟欧洲画太像了,或者是你跟历史上的某些东西太像了。
王静:你说的体制不一定是国内的?
宋洋:对,是全球的。你画的越好,画的越像,你会进入他们的系统。
王静:你还是刻意的跟他们拉开距离?
宋洋:对,我为什么要这么努力做别人没有想到,或者是别人没有去做或者是不能做的东西,我当然希望开创一种东西,这种东西是能够代表我自己,或者是我们这一批人当中的一些思想或者是创作方式,这是我想做的。我发现看我的人,很多觉得我的画里面有中国的影子,包括音乐什么的。 我觉得在我绘画当中用色,线条当中总是有一些笔的韵味和感觉,这些细微的东西跟中国传统的国画,有一些根源的东西,你是摆脱不了的。
王静:你做了那么多事情,内在怎么串联起来的呢?
宋洋:内在的联系还是像一开始说的,最根源的东西还是我的绘画,由绘画衍生出来的各种形式的艺术、影像,包括音乐什么的,甚至英国伦敦,包括之前说的法国的全球最顶级的商业唱片公司,请我用油画或者是CD给他们做包装。所有的跨界还是因为根源是绘画,这个是不能否认的。
祁志龙:你这次展览有几个主题呢?
宋洋:好几个。先是有一个油画展,之后会有一个唱片的发布,同时还有一个我导了一个微型剧,这个完了以后会有一个现场的演出,音乐的演出,由我摄影、雕塑。
王静:主角只有一个。
宋洋:比较诡异。 我觉得还是跟性格有关,我大部分时间都是很阳光的,但是有一段时间特别难受,你看 的东西越多,会发现做的很多事,历史上也有很多人在做。比如说达芬奇,我发现他以前也在设计坦克大炮,涉医学,他还设计工业的东西,很诡异。
祁志龙:主要还是一个画家,跟你一样。
宋洋:但你会发现,小的时候只看到日本漫画的时候,我只能画日本漫画。去了欧洲以后,你会发现绘画可以这样画,可以画漫画,或者是用漫画画艺术或者是油画,我看了达芬奇,包括弗雷德,也在写小说,也在做各种各样奇怪的事,你会发现很多人都是有这种禀赋的,小时候觉得自己是奇才或者是天才,你的眼界越高,你越会发现世界上这样的人越多。
祁志龙:现实跟历史中的多面手的天才是很多的,你觉得你是这样的天才吗?或者是说你能胜任这些不同的表达方式吗?
宋洋:我觉得如果时间够的话可以,从我自己主观来说,我觉得不是天才,我做很多事,有一些很吃力,但是我就觉得我能做成,这个是因为你喜欢,我确实是因为小时候的宿愿,今年我们音乐是跟摩登天空,张亚东还有环球唱片一起的,他们很奇怪,绘画这一块做得很好了,为什么还要做唱片呢?因为做唱片不赚钱,而且专业歌手都不出唱片了,我现在是连续五年,签了五张,只要我想出,每年都可以出唱片。他们就觉得很奇怪,为什么浪费时间。
王静:都是你自己写的是吗?
宋洋:自己作词、作曲和编曲。我以前学过五线谱和乐理,但是学的很烂,中国体制内的教育很烂,但是我自己学的,全英文的软件就是喜欢,自己去摸,自己往里录,最后就捣鼓出来了,就是喜欢。
王静:喜欢的力量很大。
宋洋:在这个行业之内,你想打破很多东西,但是很多东西就像刚才说的,很多专业级的大藏家收藏我的东西的时候,你做的东西很多元、很先锋,但是回到传统收藏的时候,我的一些影像作品,之前想打到水上,打到各种奇怪的硅胶上,但是藏家说不行,这种东西我们必须要保证100年,最后你转一大圈,你会回到一个本位,这个是很矛盾的一点。
祁志龙:这个在国外也是一样的,比如说录影这一块,我就知道有的人来中国收藏过一批,都是当资料收藏的,他给你的收藏价就是资料的价,几乎就是白送,他们不会花钱的。现在可能会稍微好转一点,你说的把作品做在水上,可以作为一个影像资料记录,但是这个东西是没有价值的,藏家是希望你给固定下来,最后你还是回到传统的地方。
宋洋:这个行业就像我们当时说的,当然比喻不太恰当,就像注水猪肉和地沟油是一样的,每一环都有利益相联,你卖不上价,你的合伙人或者是经纪人会受牵连,经纪人会受牵连,画廊会受牵连,画廊受牵连,藏家会受牵连,藏家受牵连,批评家赚不到钱,像中国地沟油没有办法查是一样的,你想打破很多东西,但是这个体制是很僵化的。
王静:这个体制就是要把一个艺术家推到一定的高度上,需要非常多的所谓的合法性和合理的东西。
王静:一种自由和一种限制之间。
宋洋:对,以前特别固有的时候,很多艺术圈的人,或者是艺术圈所谓的藏家或者是媒体的人,他会觉得你其实就是一个画漫画的,或者是干什么的,今年这一上,至少是两三本杂志的封面、封底,本身就是完全不一样的面貌。最近好多发私信,找我买画什么的,很多人会有那种预感,或者是画商的嗅觉,但是你的所谓的改变或者是转变,其实还是因为你又回归到体制内,你又在体制内玩了。就跟刚才说的绘画上的危险的感觉是一样的,你知道怎么成功,但是不想以这种方式获得成功,但是又没有办法,这个是我身上特别矛盾的一点。
王静:这些东西久了,会发生改变,艺术就有这个功能,会有这种提醒,会有规范,不要偏离。
宋洋:比较难受的,一般的艺术家或者是年轻的艺术家,他的绘画真的有改变吗?我觉得完全没有,他的影响力、传播力度,我前些年为什么那么想做音乐,之前做了王朔的动物凶猛,海岩的玉观音,再到后来徐克七剑,再到后来就是类似于大的明星或者是导演找你合作的时候,你会发现你只是一个阶段的流星或者是阶段的一个被使用者。七剑上映的时候,我们会跟徐一块儿到处签售,上各种采访和各种娱乐媒体,但是一完之后,你的书该下架的下架,你就过去了。你办画展的时候就不一样了。像金林波顿(音同)说的一样,他的画展,可以排几条街,那个影响力是可以改变一个阶段的人,或者是一部分人的。以前我特别困苦,当然现在不会了,以前费这么大的劲,画这么大的画,美术馆空空荡荡的,两三个人在看,你的意义,你的经历或者是生命投入在这个里面,去画这个东西的意义在哪儿?
王静:我觉得要想理解这个艺术,更多的还是从其他各个方面,综合的对这个艺术产生一个概念。
宋洋:电影更像一个商业的东西,有一个流程,或者是艺术,其实现在艺术已经不是纯艺术了,都是商业艺术了,纯艺术很少了。
祁志龙:比如说一个观念,纯粹的观念是没有视觉价值的,比如说杜尚的作品,就是一个想法,是没有视觉价值的,只能是通过文字产生给你带来一种冲击,从理论上带来的一种冲击。现在不一样了,现在即使是一个观念作品,也要讲求视觉的,大也好,做的漂亮也好,要花钱,所以这就是商业性。
宋洋:是,还要把作品卖出去。
王静:视觉化的东西本身就容易商业化。
祁志龙:视觉化的东西再残酷,只要你有想法了,视觉上做的很漂亮,很有冲击力,就可以被收藏了。比如说当你看一个视频的时候,你说很震撼,通常说的震撼,是整个画面很大,感觉很震撼。如果他只是在家里看一个电视,这个时候是另一种震撼,我觉得震撼的不是看的,不是视觉的,而是内容。一个东西真的震撼,应该是缩小到在电脑上看也是震撼,那才是震撼。
宋洋:我相信很多艺术是有欺骗性的,而且是很大的欺骗性。你一个小的谎言,可能很容易被拆穿,各种利益链条到一起的时候,有一个特别大的谎言的时候,越大的谎言反而不会被拆穿。这种作品,或者是呈现出来的东西,可能本身就是一个艺术或是说他的作品本身就是一个谎言。
祁志龙:这个就很难说了。比如说戴尼赫斯,整个艺术人生是不是就是一个谎言呢?可以说是,也可以说不是。你可以说他很有才,也可以说他很有想象力,但是有时候你想,也有可能就是一个骗子。
宋洋:对,本身这个圈子的很多东西就是一个游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