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尚：审美的革命

　　本报记者 严葭淇 北京报道

　　“一个人的生活不必负担太重，做太多的事，要有妻子、孩子、房子、车子。幸运的是我认识到这一点的时候相当早，这使我得以长时间地过着单身生活。这样，我的生活比之于娶妻生子的普通人的生活轻松多了。从根本上说，这就是我生活的主要原则。所以我可以说我过得很幸福，我没生过什么大病，没有忧郁症，没有神经衰弱。还有，我没有感到非要做出点什么来不可的压力，我从来都没有感到过类似要求：早上画素描，中午或晚上画草图等等。”

　　—— 马塞尔·杜尚(1887-1968)

　　上世纪80、90年代，杜尚的这段名言改变了许多年轻艺术家的人生路径，而这个一件作品做上20年，做任何事情都漫不经心的艺术家，却轻易地改写了整个西方现代艺术史，其艺术思想和作品的影响力，至今无人超越。

　　2013年4月，杜尚将首度开启他作品的中国之行，一个“马塞尔·杜尚：《手提的盒子》与相关作品”的展览，将亮相798艺术区尤伦斯当代艺术中心[微博]。在这个展览中，杜尚著名的《手提的盒子》将与多位中国艺术家的作品一起展出，这对于未曾亲见杜尚作品却深受他影响的中国艺术家，是一个绝好的机会。

　　现代艺术的“守护神”

　　马塞尔·杜尚出生于法国鲁昂附近的一个艺术世家。两个哥哥雅克·维雍和杜尚·雏雍分别是画家和雕塑家，妹妹苏珊·杜尚是画家，外祖父则是一位技艺精湛的版画家。杜尚的父亲虽是一位公证人士，却从不干涉孩子们的艺术选择，并给予经济援助。杜尚在兄妹6人中排行第三，但家中虽然艺术氛围浓厚，少年杜尚却对艺术没什么兴趣。

　　转机发生于1905年。18岁的杜尚为了逃兵役，开始学习绘画，并通过了成为“艺术工作者”的考试。其时，正是欧洲各种现代艺术流派如火如荼的年代，杜尚跟着两个和现代艺术家们过从甚密的哥哥，进入了他们的圈子。

　　随后，天性多变的杜尚在1906年到1912年的短短6年里，把印象派、野兽派和立体主义等风格画了个遍，并成为巴黎先锋派艺术家沙龙的成员。那时的杜尚既有资格参加一年一度的全国展览会，也有画廊在卖他的画，而他也被视为最早的立体主义的代表人物。照这样混下去，杜尚肯定会成为某个画派的代表。

　　1912年，25岁的杜尚画了《下楼梯的裸女》。这张画参加了1913年的美国纽约军械库画展，使杜尚一举成名，也为杜尚引来不少的绘画订单。但杜尚对于那些订单说：“不，谢谢，我更喜欢自由。”杜尚1915年去美国，后来长期在欧洲和美国晃荡。在美国，杜尚主要以教法语为生，有时倒卖一些艺术品，或打零工，都是糊口而已，且居无定所，但他很满足。

　　当时，许多艺术家都忙着创建新的艺术流派和理论学说，杜尚对此毫无兴趣，他认为思想才是艺术的全部意义。1912年7、8月，杜尚开始画他首件现代艺术作品《新娘，甚至被光棍们剥光了衣服》草图。

　　《新娘》开启了杜尚持续创作11年的《大玻璃》系列。《大玻璃》就是在玻璃上绘画，它由上下两部分构成，上半片玻璃是新娘，其实是些支离破碎的图形，下半片是光棍们，由一些像机械制图般精确描绘的机器形象构成。杜尚希望通过这件作品彻底摆脱传统绘画形式，达到逃离绘画和传统美学的目的。

　　1913年，杜尚开始创作《自行车轮》。在该作品中，杜尚用自行车轮固定在凳子上，首次将绘画和雕塑从传统的主题和材料中解脱出来，而将现成品(普通、大规模制造的物品)引进雕塑。

　　而这些，仅仅是杜尚的开始，他最著名也最被诟病的作品莫过于《泉》。1917年，杜尚继续他的现成品艺术行为，将一个从商店买来的男用小便池，签上自己的化名“R.mutt”，送到纽约独立艺术家协会举办的一个展览上要求展出，这就是《泉》。

　　不出杜尚预料，《泉》被拒绝，但该事件震惊了整个艺术界，成为现代艺术史上的里程碑事件。而杜尚由此验证了自己的预测，也明白了自己艺术观念的超前，他立即退出了独立艺术家协会。

　　《泉》的价值，就在于对传统艺术观念的颠覆；而杜尚凭借《泉》，一举在美术史上建立起自己的规则体系。2004年，《泉》击败毕加索的《亚威农少女》和安迪·沃霍尔的《金色玛丽莲》，被推选为现代艺术中影响力最大的作品。

　　杜尚的双重意义

　　在西方艺术史上，杜尚无疑是位颇具争议的人物。誉者称他为真正领会并表现艺术真谛的第一人，是20世纪实验艺术的先驱，现代艺术的守护神；毁者骂他是艺术花篮中的毒蛇，是毁灭美的恶魔。

　　但无可置疑的是，他的出现改变了西方现代艺术的进程，可以说，西方现代艺术尤其是二战以后的西方艺术，主要是沿着他的思想轨迹发展的，许多艺术观念和艺术流派，乃至艺术界发生的方向性变化，都与他有关。

　　杜尚深刻影响了20世纪的艺术。他即使不能被称作观念艺术的鼻祖，至少也是观念艺术的思想源泉。约瑟夫·孔苏斯说：自杜尚以后，艺术就在观念的层次上存在着。

　　而杜尚的最大意义在于，他对艺术的边界和本质提出了质疑，促使我们以新的眼光和视角来看待艺术史和艺术品，而他的现成品艺术，也着重展示了观念在艺术创作中的重要性。杜尚说，现成品可以是艺术品，相反，艺术品也可以成为日常用品，可以把伦勃朗的画拿来当烫衣板。

　　针对人们普遍认为的艺术作品的最大特点是“独创性”，杜尚表示：“在传统意义上讲，现今存在的几乎每一件现成物体都不是原物。”“因为艺术家使用的一管管颜料都是机器制造的，都是现成的产品，所以我们必须断定，世界上所有的绘画作品都是‘现成物体的辅助’，它们都缺乏原创性。”

　　杜尚不断挑战着艺术的定义，将自己许许多多独特的想法化为艺术品。他应该是世界上最早从事“多媒体”创作的艺术家，他做实景装置，捣鼓小发明，开创机器题材绘画，研制作品集成装置《手提的盒子》，还男扮女装成一个名叫 Rose Sélavy 的女人，给 Ray 的摄影当模特。

　　相当多的流派都认为自己跟杜尚有瓜葛。但美国画家德库宁认为：“杜尚一个人发了一场运动——这是一个真正的现代运动，但实际上杜尚一直与它及之后的一切运动若即若离，并不是它们中任何一个真正意义上的参与者。因为不仅达达容不下杜尚，之后的任何一个流派或运动都没能跳出杜尚早已看透的套路，杜尚至今没有被超越。”

　　杜尚的另一重要意义在于他异常彻底的思想与生活，所以他才能说出文首那段“一个人的生活不必负担太重……”的掷地金句。他可以花20年来完成一件作品，也可以将大半辈子时光抛洒在棋盘上；还可以让自己30多年泯然无闻，他对自己、对人类、对世界没有任何功利的期许，一个人生活得流转自如，似乎一不留神就成了艺术大师。

　　下棋是杜尚从事时间最长的艺术行为。他曾将一本英文棋书翻成法文，1935年还作为法国队员参加了国际象棋比赛。杜尚结过两次婚。第一次是在他40岁时，但这次婚姻只持续了6个月。原因是杜尚整天下棋他老婆受不了，一天晚上她趁杜尚睡着了，把棋子全粘在了棋盘上。

　　1964年，法国电视台拍摄了纪录片《和马塞尔·杜尚下棋》，将杜尚的精湛棋艺和艺术进行了再现。片中，杜尚说，因为有这项“可以带进坟墓的爱好”，他“可以画更少的画，以避免重复自己”，这话和他的“我喜欢呼吸更甚于工作”是一个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