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代艺术家已经被捧杀

　　记者 许悦

　　特邀嘉宾

　　杨小彦(著名艺术批评家，中山大学传播与设计学院教授、博士生导师、副院长)

　　黄晨(21空间美术馆常务副馆长、加拿大温哥华华人艺术家协会副会长)

　　嘉宾主持

　　赵利平(收藏家、资深艺术评论人)

　　最近几天，世界各地很多跟艺术沾边的人，行程里都会排上香港这一站。23日，巴塞尔艺术展在香港首次展出，来自35个国家的245家顶级画廊聚在一起推介各自的艺术家。冲着这场艺术派对而来的人们令周边的酒店住房率爆满。

　　在粤港两地，傍着巴塞尔艺术展，实际上整个5月下旬都是一场当代艺术的盛会。37位华人艺术家创作的大型当代艺术展览“原道”17日起在香港艺术馆举行，这几天又有香港银行艺术博览会、亚洲当代艺术展等。广东也很热闹，15日广州美术学院2013届本科毕业作品展在大学城美术馆开幕，首届广东当代艺术群落青年艺术家联展最近也在东莞21空间美术馆举行，广州、深圳两地“70后”、“80后”的当代艺术家首次整体亮相。

　　相比北京，在广东搞当代艺术不太容易，推广了20多年现在也只是在一定程度上被认可。在追访这些问题的过程中我们还发现，中国很多当代艺术家已经尝到了西方艺术界一个很常见的苦果——被“捧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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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当代艺术市场接受度有多高？

　　赵利平：最近粤港两地的当代艺术很热闹，当代艺术在广东目前的接受程度有多高？

　　杨小彦：广州美术学院的毕业作品展，已经成了广州艺术界一道非常有趣的风景线，很多人去看，但广州很多其他的展览，除了开幕前几天有人看之外，余下时间都见不到什么人。而美院这个毕业作品展，我听大学城美术馆馆长左正尧说，已经连续好几届，每天都有人去看，光是门票一天就可以收几万块。这个展览的人流量、关注度，超过了广州举办的其他所有展览。

　　这个现象我觉得非常值得探讨和关注。刚开始我以为是学生带着家长去看，后来发现不是，旅游团都把大巴开到美术馆门口了，很多中学也自发组织学生去看。因为人太多，左正尧说，每天都担心会出事。这个现象起码持续了六七年，而且看展的人一年比一年多。

　　而且这一年一度的毕业展几乎每年都有作品引起社会广泛争论。前年刘璐洁的作品《30天，600例》是由35个早期人体胚胎做成的，当时在社会上引起了广泛的关注。这名女学生关注的是越来越普遍的堕胎现象，无言地表达女性身体所受的伤害；还有2007年的雕塑《裸体王小波》，当年这件作品还上了北京《三联周刊》的封面。

　　今年有件作品也引起了争论，一名学生直接把一副真棺材摆到展厅里去了。

　　有些领导有一种习惯性思维，一看到当代艺术的展览就会问：“这样的艺术，群众看得懂吗？”这句话我听了几十年了。每次我听的时候，就会想，怎么你就那么有把握认为群众看得懂还是看不懂？懂还是不懂，是否要做一些调查研究？

　　我认为要维持一个趣味共存的宽容局面，每一代人、每一个族群，都有张扬他们良好的、向上的价值观的权利，选择表达他们情感的方式。我们可以一方面欣赏传统笔墨、欣赏传统书法，另一方面也欣赏现代视频表达、装置艺术，不要动不动就排斥自己看不懂的东西。

　　上世纪八九十年代的时候，我听到很多对立的声音。1992年广州油画双年展，我是当年的评委，王广义的《大批判系列》获了金奖，可私底下有人很愤怒，说那完全是“垃圾”。

　　现在王广义的画作拍卖价格已经很高了，而当年的愤怒已经没有人记得，更不会再提起。我不知道这到底是趣味的错，还是市场的错。所以，我一直警惕自己不要变成一个趣味独裁主义者，要承认不同的背景、不同的时代出生的人会有不同的趣味，要维持一种艺术趣味共存的局面。

　　就像这次21空间美术馆的展览，上年龄的人看了可能会有所狐疑，但你问一问20岁左右的人，几乎没有人认为有问题。现在二三十岁的年轻人，如果没有经过专业训练或家庭熏陶，我不认为他们会去欣赏古代山水画、会去讨论董其昌、会去欣赏传统书法。今天的年轻人接触最多的就是视频、电影、时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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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广东当代艺术市场不如京沪活跃

　　赵利平：从当代艺术的发展来看，广东其实开始得并不晚，上世纪90年代初期，广东的当代艺术也开展得轰轰烈烈。但现在看广东的当代艺术机构还是非常少，市场与北京相比有很大的差距，这是什么原因？

　　杨小彦：上世纪90年代，林墉说，广东新潮美术是“有新无潮”，以表明艺术的独立性，不要跟随潮流，尤其不要盲目跟随潮流走。这也反证那时的艺术多少有些赶时髦。广州是个很有趣的地方，1992年“油画双年展”，全国很著名的批评家都来了，这个展览跟当时广州的艺术主流并没有什么关系，但却能够做下来，证明广州的开放性有一种自发的民间气息存在。

　　黄晨：但经过这么多年的发展，现在广东的当代艺术群落和自我组织的现象还是很引人注目的，它们是伴随既有艺术系统而生的，但它们的聚集呈现出艺术的多元化和自主性。目前广州比较成规模的艺术群落有六个，分别是广州美术学院老校区周边的Loft345群落(入驻艺术家有邓箭今、胡赤骏等8人)、海外花园群落(邓瑜、伍思波等10人)、广州大学城群落(罗奇、刘可、陈子君等)、小洲村群落(林伟祥、柯坎法、张湘溪等20人)、华南师范大学的伍仙桥群落(江衡、黄海清等20人)、番禺市桥的3号线群落(杨小彦、何建成等十余人)，加起来至少有一两百位艺术家。这些群落都有一两位领头人，或是该群体艺术家的师长，或是知名的评论家、策展人。

　　赵利平：但广东的当代艺术市场始终不如北京、上海活跃，时代美术馆的执行馆长赵趄在接受媒体采访时就说过，在广州做当代艺术机构根本不可能盈利。而且据我了解，广东收藏家对当代艺术很不“感冒”，很多人搞不清楚什么是当代艺术，有些人甚至说当代艺术就是在胡闹。

　　杨小彦：什么是当代艺术？我们现在不是在给它下定义，而是在不断地打破定义的界限。我认为，不要把当代艺术看成是某种风格。我觉得当代艺术应该是当代情感表达的一种方式。重要的是，你有你的方法，我有我的方法，合在一起，就是当代艺术。

　　有人说当代艺术是在胡闹。其实，如何定义胡闹本身就是个问题。明代在大写意还没成为潮流的时候，徐渭的大写意就是一种胡闹。以王铎和傅山为例，现在写狂草的人，很多喜欢王铎，因为王铎的书法比傅山的更巧妙一些。但王铎却是个二臣，傅山则做明遗民，不肯入清。按照中国以人品艺的传统，傅山的书法自然品格会比王的更高一些。事实上果真如此吗？其实这也是个见仁见智的问题。

　　当代艺术跟传统艺术不一样的是，世界范围内的当代艺术，在它们开始萌芽的时候，总是和社会的关系紧张，这是艺术史的常态。19世纪七八十年代的印象派在法国巴黎出现的时候，有谁喜欢啊！可今天，谁都以拥有一件印象派的作品为荣。如果你手头上有一张莫奈的画，千万不要放手，那绝对是硬通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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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为什么这两年当代艺术作品

　　价格大跌？

　　赵利平：在中国，前几年的当代艺术常常以张扬乃至疯狂的姿态出场，或以千百万元的拍卖身价亮相，但从2011年比利时收藏家尤伦斯抛售藏品开始，当代艺术就开始重力下坠。这是不是前期过度炒作的结果？

　　杨小彦：有人总在指责当代艺术靠炒作，其实，传统艺术炒作得更厉害。像李可染的《韶山》和《万山红遍》拍出过亿的价格，但这两幅画都不是李可染最精彩的作品。这不是炒作又是什么？其实，只要有市场，任何艺术都有被炒作的可能。

　　赵利平：但很多人说，当代艺术之所以兴起，是被外国势力所利用和包装的结果。

　　杨小彦：这是典型的艺术阴谋论。我从不揣测艺术家的动机，我也不相信这些阴谋论。不过，有一个事实我倒要指出的是，逢涉及到国家重大利益的时候，当代艺术家都是和国家站在一起的，这至少说明，当代艺术家并不是外国的什么阴谋的产物，当代艺术有中国自己的土壤。

　　至于为什么追捧中国当代艺术的很多是外国人？那是因为中国人自己不追捧啊，追的都是官方的或者传统的东西。上世纪八九十年代初，在北京流浪的艺术家生活得并不好，没有保障。在那个时候，只有老外要他们的画。著名藏家希克是上世纪80年代驻中国的瑞士大使，他之所以收藏很多中国当代艺术作品，就是因为他有眼光呀。现在，希克已经把这些作品捐给香港的M+1了。

　　赵利平：那当代艺术作品的价格，为什么这两年会出现大跌？

　　杨小彦：当代艺术作品出现这个结果很正常，中国很多艺术家，还没尝到西方艺术界一个很常见的苦果：就是价格被过快、过高抬起来，也就等于把你杀了。这会让你长期有价无市，所以西方成熟的艺术家会严格控制自己作品的数量、走向和价格，很小心地让作品保持着每年3%-5%的价格涨幅。

　　现在的拍卖行为了赚钱，会通过抬价迅速谋取艺术家未来的市场空间，但价格过高，未来的可能空间就被占领了，就会在一个很长的时间内有价无市。把一个艺术家的作品价格抬得过高，实际上就是把他干掉了。在这个问题上，中国的当代艺术家是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张晓刚的画之前拍卖过千万元，这跟他基本上没什么关系，他的画早在1996年前后出手了很多，抬价的人只是为了自己“解套”。而2008年以后买进F4作品的人，这些东西都不知道要拿在手里多少年了。

　　黄晨：现在回想起2011年的时候尤伦斯在香港苏富比[微博]大量抛售中国当代艺术品，实在是这些成熟的收藏家看到了市场的危险。

　　杨小彦：所以艺术市场无论是抬价，还是抛售，受伤害的都是艺术家。

　　赵利平：但在传统艺术领域，现在仍是以价高论英雄，当代艺术应该就是一个前车之鉴。以后当代艺术还有没有可能翻盘？

　　杨小彦：有机会，但比较少，因为很多人已经“流血牺牲”了。

　　说到收藏，我认为现在是购置欧洲艺术品原作的最好时期，我正在帮一个画廊引进19世纪末20世纪初意大利艺术家的油画作品。我确定的下一个目标是西班牙，西班牙的艺术从古典到当代都很牛。当然，介入一个陌生的领域，收藏家一定要做些功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