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8年的时候,钟飙坐在一个茶馆里,他要写短短三百多字的《我的艺术是什么》,他想自己的艺术到底是什么呢?从作品外表来说,可以说是古代加现代、中国加外国、黑白加彩色,把不同时间、不同地域、不同文化的东西放在同一个场景去演绎,跨越时空界限地呈现。但他问自己,我的艺术就是这样的吗?他觉得不是,因为他其实特别关注不同特质的东西汇聚在一起那种偶然存在的奇怪的感觉,每一次聚合似乎都是奇迹,其实,偶然存在的背后一定有驱动它的组织秩序,而钟飙是要试图寻找到驱动这些偶然事件发生背后的秩序。
从那时候开始,钟飙就就开始了他的艺术和人生的探寻之旅,他发现现实生活的下面是无处不在的机缘,是那些机缘造就了这些现实的发生。而机缘的下面又运行着不以人的意志为转移的必然趋势,所以感受这个趋势是认识世界和宇宙的途径,从钟飙的角度看,这个趋势是宇宙无边无际的能量运动决定的,宇宙太浩瀚了、它哪里稍稍动一下就可以改变很多东西。从这个认知折返回来钟飙得出结论:宇宙无边无际的能量运动决定了趋势,趋势造就了机缘,机缘改变了我们下一个瞬间的走向,这样就从能量世界层层回到现实世界。而这些就是钟飙从艺术和生活感受到的。
了解这些之后,再去看钟飙在威尼斯圣玛利亚教堂的艺术项目“幻真的宇宙”,就能体会到展览的创作脉络和线索,钟飙说,重要的是我们不管在这个世界上面临什么样的困惑,宇宙浩瀚的隐性关系可以给我们所有的答案。如果我们对宇宙的那些隐性关系认知越多,就越可以超越人自身的局限性,获得更多的自由。 钟飙希望用艺术的方式营造这么一个场,大家可以从中更多的来思考人与自然、宇宙的关系。
这个展览的地点在威尼斯圣玛利亚教堂,是怎样的一个契机让您得以在这样的地方做这个艺术项目?
在威尼斯双年展这个时间段里,其实所有人都在找场地,正好我们的合作方拿下了这个场地,这是威尼斯政府第一次把它拿出来作为当代艺术的展示空间,我们的合作方也特别希望我来做这个事情,然后就去看了场地。看了场地之后觉得好得太过分,太不真实了。回来后我就开始琢磨这个事,构思方案。
“幻真的宇宙”是融合绘画、装置、影像、音乐等元素的大型综合艺术项目,这其中包括了你的84件绘画,它们之间的线索是什么?在现场又是以怎样的方式来呈现的呢?作品和空间是怎样的一种关系?
在现场我们可以看到,进门之后是一个序厅,两边3.5米高、9米长的巨幅素描作品《显形》。充满没有逻辑的形象流变,潜伏着各种可能性,然而33个空白画框意味着最终它没有成形和被道出。潜伏的可能性没有发生所以属于未来。往上看,天顶59张圣像画来自16世纪的久远过去。过去与未来铺陈出序厅的结构。序厅展板内容与通常习惯不同,策展人徐钢用6个问题替代了前言:1、你是怎样看待当代中国的政治、经济、文化、生态演变的?2、艺术怎么样才能做到既有政治关怀又不牺牲艺术本身的视觉复杂性和丰富性?3、两边的大幅素描《显形》是怎样地充满了各种矛盾和事物发展的态势?4、如果我们从很多光年以外来看地球,会发生什么情形?5、为什么艺术家会把他在香格里拉拍摄的天空投影到教堂的圆形穹顶上?6、如果我们知道“香格里拉”的本意是“心中的日月”,那么又为整个展览增添了什么新意?这样的提问让观众驻足,为他们下面的参观经验作下了铺垫。
进入第二个空间首先是巨幅作品《光年》,4.4米高,7.2米长,“光年”是光速在空间中走一年的距离,用时间丈量空间,是典型的时空一体化。宇宙太大,任何事情一旦发生之后,它的信息要传播到更远的地方是有时间差的,所以如果你从不同光年的距离回看地球可以看到地球各个时间段发生的事情,这些事情并没有消失,如果哈勃望远镜在两千光年远的地方回望地球可以看到中国的汉代以及耶稣传教,从6500万光年的地方回看地球能看见恐龙灭绝,这就意味着,宇宙发生的一切信息,不断的向更远的星际传播,不同时间装在浩瀚空间的不同段落里,并且还在移动。宇宙空间里装着全部的过去、现在、未来,而人作为一个信息接收器去面对海量信息时,有时候会出现跳频的情况,比如你来到一个地方觉得太熟悉了,可的确以前没有来过,这实际上是未来的信息跳频前置,你提前看到了所以觉得熟悉。这些内容其实潜伏在《光年》这件作品的深处并没有被说出,它只是构成了一个时空现场。左右两边神龛里的圣玛利亚和耶稣也成为展览的一部分,地面的影像是人类发送向太空的信息和声音。
如果说序厅代表的是过去和未来,主厅就代表了现在。由于距离远,我们看到的已是1.28秒以前的月亮。再往近推,一公里以外的风景实际上是3.34微秒以前的存在,相隔一米的距离看到的你,已是3.34纳米秒以前的存在。不管多近我们都可以推算出那是多少时间之前的存在。放眼望去,从眼前直至130多亿年前的宇宙的边缘(那是130多亿年前的存在),眼见为实的全部是过去,我们永远看不见此时此刻正在发生什么。那现在哪里呢?如果我们向里面看,是永恒的现在,既没有过去也没有未来。现在是不动的。现场我们用4台投影仪进行了无缝拼接,把香格里拉的天空影像投射到教堂穹顶,像是天顶被打开,大家可以从威尼斯仰望香格里拉的天空。81件从天而降的作品是带着各种信息的碎片,突然停在了空中,仿佛时间停止了,宇宙的传单正是神性的召唤。作品在半空中还是未成形的混沌状态,接近地面时就渐渐完成了。鎏金天球仪是来自古代的宇宙观,特别镇得住现场。
听你描述这确实是一个特别仪式化的作品。用“幻真的宇宙”为这次的展览命名,四台投影仪把香格里拉的天空投射到教堂的穹顶,是怎么想到把香格里拉的天空放到这里呢?为什么去拍香格里拉的天空呢?
香格里拉地处青藏高原南缘,青藏高原是地球上海拔最高的高原,也就是离天最近。香格里拉原意为“心中的日月”,正是一种自我与宇宙的关系。再加上我来自中国,如果我们打开威尼斯圣玛利亚教堂穹顶,眺望来自中国香格里拉的天空,这本身就是一件非常浪漫的事。
“幻真的宇宙”展览现场使用的是什么音乐,音乐在整个作品中扮演的是什么角色?
电子音乐是根据影像“海市蜃楼”量身订做的,由郑垠创作,各种奇异的组合汇成美妙的人类发送向太空的声音。
时空观在你的作品里起着举足轻重的作用。你的作品试图在人类文明的信息爆炸和交汇中,对信息进行一种梳理和重组,通过这种方式去捕捉世界的脉动,所以这次展览,是否是你的创作想法的一次集合和深化,是一次最充分的立体展示?
对,这个世界分为现实世界和能量世界,能量世界的运动变化决定了现实世界的一切,反过来说现实世界其实是能量世界运动变化的一个临时造型,能量世界的运动变化是通过时间和空间的出口来塑造现实世界的。这像台词和潜台词一样,被说出的台词其实是潜台词综合作用的结果,潜台词起到了决定性的作用。时间和空间成为是隐性世界涌向显性世界的出口。这次展览的确是我集合全部过去的完整呈现。
体现在你的绘画上,你是怎样把你的时空观表达出来的?
大学毕业实习的时候,我第一次到了陕西、山西、甘肃、河南等地,参观了这些地方为数众多的博物馆和文明遗迹,深感不同年代的遗存与我们共处当下,不同的只是生产时间上的差异。这时,我突然觉得自己的生命与远古接通,仿佛从远古生成而来,22岁仅仅是我成形的时间而已。就像一块宋朝的古玉虽雕琢于宋代,但玉料却是亿万年的造化。由于有过去的存在,现实变得更加深邃。当时产生了一种强烈的创作冲动,就是要把文明遗迹和当下的都市生活结合起来。从那以后,时空观的推进就成了我主要的进化方式之一,大家很容易从我20多年来的艺术实践里找到时空观的支撑和演变,威尼斯“幻真的宇宙”项目更是一次集中呈现。
这次展览在威尼斯的反响怎么样,大家看完这个展览是怎样的反馈?
我们的展览不收门票,策展人徐钢按美国习惯写上“你如果喜欢并愿意,可为展览捐赠5欧元。谢谢!”很快就收到三位观众的捐赠,后来觉得这种做法与中国的习惯相去甚远,就暂停了,不过那15欧元的温度却留下了。
西方观众留言道:“从未见过如此用心的展览,非常震撼,感谢之至!”“美丽动人,可以永远呆在这里。”开幕式上,意大利的主人威尼斯文化保护委员会主任、贝伦戈工作室创始人等都一再提及展览对于教堂空间的尊重和因地制宜。而美联社记者丹尼尔-瓦格纳更是在他的“脸谱”上写道:“这是我有幸看到的本届威尼斯双年展最美丽、最有创意的布展!”
一天,展览现场收到一块石头,静静地放在留言簿上,这位观众在石头上写到:“22.06.2013-h22:10 Mr.Biao,I give you my soul stone”(飙先生,我献给你我灵魂的石头!),从时间看来是6月22日看了展览当晚写下文字,白天又放回现场。灵魂的虚与石头的实成为由内心出发的异质同构,如此朴实而有力的表达是真正的艺术。我将珍藏这块石头,以及他(她)的灵魂。
还有一位观众知道不能带狗进去,她特别着急,我们就帮她把狗看住,结果她进去待了很长时间,出来说不知外面是真实的还是里面是真实的,还说他太想让她的狗也能看看这个奇妙的世界了,爱狗的人觉得狗就是知己。
现场每天都有成百上千的人参观,尽管收到众多热烈的留言,我们却没有办法了解每个人的观感,但这次我更深地感到:艺术家不仅仅要把观念提出来,因为观众不是来接受教育的,重要的是让观念在体验中融化,让观众在感同身受中领悟,人们不仅是在看艺术展览,而是在经历一段生活。
接下来,您还有什么新的创作想法和展览计划将会实施?
8月31日我和崔岫闻在苏州美术馆的个展同时开幕,那将是一个完全不同的呈现,我的个展叫“裁云剪水”,云和水永不停息地运动和变化着,而我们,只能裁剪出属于自己的那段人生。
2013/7/8北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