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般情况下,我认为做作品不该事先考虑太多所谓的意义,更重要的是当时的动机和心理需求。所以我喜欢东一榔头西一镐,赶上啥是啥,没什么规划,方法和媒介也看情况而定,导致表面上看作品没有一贯的风格和面貌,但回头看还是有一些思路和方法在暗中运作。
在《给老婆的信和给情人的信》里,除了情感因素,我在意的内容是人与物之间的控制与失控的关系、结果的不可预期性,这些内容在后来的《物质练习》系列和《什么东西》系列里成了最重要的方法。通过一些即时实施的《物质练习》,形成了另外两个方法:对身边的平常物品实行没有预期的处理、根据物品自身的物理属性生发做法。以上的方法在《臭美》系列、《临时结构》系列和《费特》里又成为了重要因素。
在《一张报纸的两面》中,我开始留意偶然性事件的潜力,后来这个兴趣演变成了《玩具系列——咕叽咕叽》,一直到到后来的《临时结构》,这个念头在其中起了核心作用:物品之间组合的唯一原则就是严格按照其客观的物理事实——因为口径恰好合适——于是便能插在一起,纯属巧合但又是注定的。
《玩具系列》的另一线索是我对民间文化生态的兴趣,其中包含艺术语言和社会关系两层内容。在借鉴民间艺术语言方面,《玩具系列》做得比较局限,这点在后来的《臭美》系列和《费特》又进一步展开;在社会关系方面,《玩具系列》以“庙会”的展览形式出现,我以草根的方式在现场边制作并廉价出售,幻想着将艺术拉回到相对原始的生活化的民间生态——既有个人乐趣又喜闻乐见,从此我开始对“如何与观众交流”发生兴趣。但在后来的《家无处》中,由于在国外展出的特殊语境,我摆出一副“高”姿态,尝试“拒绝交流”的方式,给观众制造一种尴尬局面。而在《庙会购物》中,我又回到与社会最正常的关系中——购买。同样,在《卖短》中,针对艺术家的身份和价值问题,我回到草根的“低”姿态——摆摊卖艺,在满足双方需求的前提下,与观众再次达成日常的交流,这个交流不在表面,而是隐含在行为规则和具体内容里不知不觉发生的。
空间是我一直感兴趣的事。中国园林就像是我的空间语言词典,它对我的启示大概在这样几个方面:1.所有的东西都要根据现有空间条件量身定做;2.在狭小的地盘里制造无限的空间趣味;3.园子是用来游览的,通过身体运动及所有知觉的全方位调动你才能游透彻,丰富的景致、鸟语花香、歇脚用的亭榭、还有点景的诗句,这些东西提示的是现场的不可替代性,只凭视觉信息远远不够。4.假山、花木、楼台、水域和围墙这些物体因为有效地占据空间、分割空间而获得意义,多趣的空间因各得其位的物体而得以呈现。我较早涉及空间概念的作品是《家无处》,绘画因以环形将房间分割成内外转换的空间而成就了其自身的意义和气场;后来的《二改楼梯》因其物理功能而使观众的身体参与到作品之中,观众的身体体验使作品的空间性得以生效;在《顶色》中,对空间的处理集中在特定空间条件之下生发的特定的结构和形态;而我对园林的体会全面展开是在《费特》——可游的“渣园”。
近年我对中国社会最大的印象就是“渣”。“渣”的意思,在我看来就是“生搞”,条件有限,环境恶劣,但意志和欲望强烈,不管不顾,毫无品位。只要一出门,我心里就不断地感叹:“怎么回事?”“这啥玩意儿?”“这也行?”“我操,真敢整!”但这些对我有特别的意义:它们是生长出来的,不是规划出来的,混乱而生动;它们直接关乎生存的竞争和效益,直接而生猛;它们滋长于混杂丛生的动机和逻辑,超出任何个人的想象力。你可以从各种态度和角度去分析、评判它,但它就这样,我不想用是非好坏的标准去判断它(实际上它也不依赖这样的标准),重要的是这样的事情发生着,它强烈地显示着这个时代的某种特征。我把这些现象看成是很多事情搅在一起,我琢磨各种事情之间的关系,它们如何在各种意识形态交织而成的网络中相互生成相互作用?是不是有个什么东西在隐秘地决定着它们的结构和面貌?当我摆列收集来的各种各样的物品时,我考虑的是同样的问题。对这些问题的尝试最终促成了《临时结构》系列。这些物品都有其各自确定的目的和意义,因为一个无意义的组合原则而呈现为不可理解的样子,而物品自身并无任何改变。可见的视觉形态被隐秘的原因决定着,看起来像是胡乱为之,而实际上是按组合原则严格执行而生长出来的。原则虽简单但作品最后的形态是完全无法预料的。
有时候一个作品本身并没有太多的想法和说法,可能它只是出于某种情绪和需要,但它会容纳很多可能性,就算想法很明确,有时事情的目的和意义也是分离的。比如《庙会购物》,当初做这件事主要出于对民间文化生态的强烈兴趣,它肇始了我未来的几个主要思路:对现成品的处理——发展为《临时结构》和《顶色》;大众理解范围内的个人化的简单行为——发展为《卖短》;庞杂密集的场面——发展为《臭美》系列和《费特》。
以上这些思路通常是散漫的,并且留有很多头绪,在下一个作品发生之前并不存在方向和范围,也不存在有意识的延续,是作品把这些散漫的思路连接起来,慢慢形成网络。但这并不能完全说是作品带着思路走,我的兴趣爱好在不断地变化,新的动机并不一定变成作品,新动机只有与以往的思路网络有或明或暗的关系时,一个新作品才可能发生。
《费特》的表达欲望是被中国如此的社会现象所刺激,它又正好处在多条思路的汇集点上,创作方法水到渠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