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求高尚,故关怀人类;同时随大流,故也关注土豪及土豪金。近时人人争说曾梵志《最后的晚餐》,因它拍出了1.8亿港元——咦,莫非也还有个土豪画?遂赶紧关注一把。
论画,我喜用谢赫六法。由是观之,1.8亿元版《最后的晚餐》竟像盘未煮熟的隔生饭,看上去滑溜溜的华丽,吃下去却是肠胃较为难受,故未免失望。不平者也许会说:谢赫六法是专论国画的。这种人,目光相当短浅,当年中国人发明了火药,但最辉煌的用途却止乎过年放烟花,不像鬼佬,借此把人送上了月球,所以说,这部分中国人的思维方式实在要不得。天下绘画,其实谢赫六法早已论尽,岂国画哉。
好,六法首重之“气韵生动”,1.8亿元版《最后的晚餐》似未曾得见;但“气韵”“格调”这玩意儿不好说,连歌德都避而不谈,故略过;也不宜多论,正如隔生饭,多吃何益?
六法第二,“骨法用笔”,实际上说的是落笔精准与表达果断的问题,说白了就是笔头大不大、气魄大不大的问题,这幅画,未免有点中规中矩,谨小慎微,似无技术表达上打动鄙人的地方。
“应物象形”,倒是符合曾先生一贯的面具符号表达法。历史上画《最后的晚餐》者众,达·芬奇画得实在太好,无法超越,但这盘“最后的晚餐”又人人争抢,甚至不惜照抄达芬奇,这可算艺术史上极为有趣的现象。无论如何,可以肯定的是:曾梵志此幅是“最不要脸”的一张。
“随类赋彩”,还是不错的,看这红领巾画得和西瓜一样红便知。至于“经营位置”,1.8亿元版《最后的晚餐》似乎是“霸占位置”,把达·芬奇画里的人通通赶跑,好让友军快速抢滩。
以谢赫六法遍观一过,结论是,《最后的晚餐》就艺术性而言,并不能为我所喜也。
譥者或谓:这年头,观摩艺术品还谈艺术性?简直太OUT太OUT了,属于前现代。可我对这所谓“现代”实在怀疑,容下细表。
且说世人对曾氏《最后的晚餐》多有解读,众说纷纭,卖价越高,说得越玄。其实我是研究漫画的,乍一看这1.8亿元版《最后的晚餐》,就觉得非常熟悉。遂找来新加坡联合早报著名时政漫画家王锦松先生的大量作品,发现曾梵志和王锦松的作品像极了。王锦松喜欢借用经典场景安排具体人物,赋比兴,或讽刺或隐喻或批判,借此表达观点和立场,水平很高。眼下看到这1.8亿元版《最后的晚餐》,便觉和王锦松时政讽刺漫画实在有异曲同工之妙。只是,曾梵志先生的作品被称为当代艺术,且卖出了个天价。
说回“现代”。现代艺术及当代艺术给人的主要观感是什么?害怕。要让人害怕,其实是很容易的,比如,要让仇家害怕,可在仇家儿子放学时,持一袖珍煤气瓶于仇家跟前贼亮贼亮的晃过,即可。但是,要让人佩服,那就难了。但显然,当代艺术要的就是你害怕。其实,这是有明显的文化逻辑的。
因为,从某方面而言,艺术的本质是一种权力。远古时代的艺术掌握者,权力是很大的,主要是巫师,目的就是让你害怕,进而匍匐,手段自然是神秘主义。古典时代,艺术为文化精英及上层社会掌握。此时,艺术不再是神秘之事,而变得崇高。通过高高在上,维护其特权;这种特权,也维护了他的高高在上。随后,民主、科学来了,文化垄断及知识专制被打破,艺术固有的封闭的专业性遂委顿。怎么办?自然而然,神秘主义复归。木有办法,这是艺术家维护他们权力的救命稻草。
现代社会,宗教的神秘主义被打破,艺术的神秘主义却竟死灰复燃。艺术家是如何做到的?方法有二:一是扮高深;二是缄其口。
所谓一默如雷,沉默的力量是极大的。全国某著名画家曾对我说:假如我想上羊城晚报头版,明天必上。急问招数。他说:我今天凌晨三时某刻,就在海珠桥中间站着,只见大江东去流个不休,偏我目光呆滞,一言不发……我一拍大腿,惊呼:必上头版!大小标题都拟好了:“著名画家XX深夜呆立海珠桥,百问不答满城尽猜:思春过度为情所困乎?挥霍无度为债所逼乎?”最妙者,便是这“一言不发”。阿甘跑步,从东岸跑到西岸,再从西岸跑到东岸,名动全美。跟访记者气喘吁吁地问:你是为世界和平而跑吧?你是为女权主义而跑吗?你是为了环保而跑的吧?阿甘就一言不发。其实,他的世界里只有他的情人珍妮小姐。
为何缄其口,选择沉默?是要让“阐释”永远保持不确定性。正所谓:一千个读者眼里有一千个林黛玉。高深吧。这是阐释之不确定性带来神秘感的好处。另一方面,一千个读者,横看竖看,眼里也就一个焦大。这多无趣。
再说扮高深。
劏猪佬也来画画,画画的就会讽刺他说:哎哟,您也画画啊,我们以后冇啖好食哦!放我地一条生路啦!其实我觉得劏猪佬画的画,比现在很多画家画得好。因为现在画画的都不研究画画了,他们在干吗?表面上看去,画画的现在干的工作,是在和知识分子、思想家、哲学家抢饭碗,这个主义那个批判的,炫得很。其实,这背后有着深层次的原因,那就是神秘主义所要求的“扮高深”。确能唬住部分不明真相的群众。只是,到了今天,365行里,最不行的,似乎就是艺术家了。因为他不专业:智力水平、批判力度和思想高度,和真正的知识分子及哲学家相比,差了个十万八千里;最要命的是,连画画也画不过劏猪佬了。可偏还自命清高,翻新点小花样,就说是为人类贡献了“伟大的创造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