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1994年第一拨圆明园艺术家迁居宋庄算起,宋庄作为艺术群落的历史已有20年之久。作为中国当代艺术家最大的集聚区,宋庄也逐步由自发的艺术家群落发展成有规划的文化创意产业区,但大多数人提到宋庄的依然会首先想到的那里聚集的艺术家,而不是繁荣的画廊和高大的美术馆群。宋庄是一个艺术家生活和工作的地方,这是给外界普遍的印象。
宋庄,当然也是一个江湖,艺术家之间各有各的圈子和玩法,这里的野生气质依然存在,而正是这样的野生和不服从,也招致了宋庄成为重点的监管对象,一切不安定的分子都有可能被赶出宋庄。于是,现在的宋庄是一个看起来越来越规范和越来越合理化的艺术区,野生的躁动已越来越少。
自从房地产市场火爆之后,宋庄的土地纠纷一直是困扰宋庄发展的一个难题。就像我们现在去宋庄,宋庄美术馆旁刚刚建起来的成熟小区悬挂的打击小产权房的横幅,宋庄的土地问题已经不仅仅是村民与艺术家之间的小问题,它同时也涉及到当前土地政策的边沿地带。宋庄的土地问题不可能一朝一夕的解决,因为这个和整个国家土地政策密切相关,但正是一个这样的大环境的所在,恐怕是宋庄将来能否长久发展的最大问题。
宋庄的多数地段都处于基本农田的保护区,但是在这些基本农田之上,早已是私人的宅院和各色机构的美术馆。而现在到宋庄的人也看到,燕郊和耿庄的楼盘已对宋庄形成紧逼之势,宋庄还有多长时间能保留下来也一直是一个众人心中的疑问。小堡村的村民从2011年开始就大规模的扩建房屋,就是为了在拆迁的时候能多得一些补助。在很多人看来,宋庄的拆迁是早迟的问题,而宋庄艺术家的去留也将是无法规避需要解决的。
宋庄的利益矛盾从一开始就没有有效的解决。当艺术家到来宋庄的时候,村民出于利益的考虑将房出售或租赁给艺术家作为生活创作的落脚点。艺术家和村民也仅仅只是一个租客与房东或简单的宅基地买卖关系。实质上,抛开艺术家的身份,宋庄的利益问题就是外来人口与原住民之间的矛盾,当然这些利益也绕不开作为规划和管理者的政府部门。单就外来人口与原住民的矛盾而言,简单的利益关系并不是他们真正能够融合在一起的纽带,这也就导致了宋庄后来地价涨起来的时候村民便要把土地迅速收回或涨租。可以说,宋庄艺术家与村民的关系时至今日依旧如此,如果宋庄的土地被开发或者有新的产业进驻宋庄,村民得到的利益远胜于房租的话村民一定会第一时间将艺术家的房屋讨回,这是不可避免的。
无论是之前为缓和宋庄的利益矛盾成立的促进会还是现在成立的艺术社区委员会都在极力通过一些途径去调和各方的利益问题。但是外来人口无法和原住民真正的打成一片,至今依旧泾渭分明,这是宋庄不可持续发展的一个很大的原因。作为艺术家群体或者相关组织总是想着怎样维护艺术家的利益,惯性的将艺术家看作是宋庄的弱势群体显然是不妥的。艺术家只顾维护自身的利益,而没有想清楚作为宋庄地区的新成员究竟为宋庄的发展做出的贡献何在,宋庄艺术家与原住民的矛盾便不可调和。艺术家为宋庄的贡献不应该只是拉动了区域的经济,要知道,房产开发要比艺术家给予村民的实惠要多得多。艺术家和村民的利益不能捆绑成利益共同体,才是宋庄利益尖锐的原因。
艺术家与村民之间的房屋买卖和租赁关系,在一定程度上提高了宋庄原住民的物质生活质量,但是宋庄所有的美术馆和艺术机构都是和原住民没有关系的。艺术家并没有在精神层面与原住民契合。比如,宋庄有这么多的艺术家和美术馆,但从来没有一个像模像样的公共艺术教育平台,更没有因宋庄而建立一个艺术学校,他们没有对村民后代的文化艺术教育作出贡献也没有对长远的文化发展做出铺垫,宋庄目前所有的设施都是短暂的。宋庄的艺术家和村民之间基本只是一个简单的利益相关体,但他们并没有帮助农民及其后代去提升文化艺术方面的素养,将原住民的未来与自己的未来捆绑在一起。没有理想的利益关系永远是不牢靠的,只有长远的发展,村民和艺术家之间能够走上同一条道路,成为一个真正的价值共同体才会保证宋庄长久有效的发展。这是宋庄兴起文化创意产业之初没有考虑到的,而仅仅是将艺术家作为发展的主体,原住民的参与性完全是被动的。
在大环境之下,宋庄无法逃脱政策环境的影响也是宋庄无法持续发展的基本问题。虽然宋庄曾喊出过打造“中央艺术区”的口号,欲图建造“艺术特区”,但这些也仅仅是作为官场政绩和媒体宣传的材料,所谓的“艺术特区”根本没有从实际的层面去努力,比如依托两会的提案和法律的途径去解决。所谓“特区”说得直白一点就是争取一定的自由发展的权利,但事实是,宋庄的监管力度一天比一天严格。从总体上说,当前的文化政策不会因宋庄的发展而让步,这是大环境使然,这也是宋庄不可能成为特区,而只可能成为一个过渡性艺术区域的根本原因。
宋庄的前身是圆明园,而宋庄会不会和圆明园是同样的一个结局,这是诸多关心宋庄发展的人心中一个共同的疑问。命运就是这样的捉弄人,我们这个时代一切都是临时而短暂的,艺术家也是如此。宋庄的地皮早已瓜分殆尽,一开始炒地的时候不乏艺术家和批评家的参与,再后来,宋庄的地皮更成为投机者的天堂。无论是村民,还是艺术家,还是投机的开发商,在宋庄囤地建房,等待的都是拆迁带来的一夜暴富。很多时候,更多的人眼光依然盯着的是当下,这也是人心的大环境。不可改变。
两三年前,我因一个工作的机会在宋庄住了四个月,和朋友们说起宋庄我只是觉得遗憾。因为我想到三十年后的宋庄也许在高楼林立之间一切都荡然无存。也许有人会像我们今天叙述圆明园一样再叙述一遍宋庄,但这仅仅是一种对不可挽留以往的怀念或者谈资,对于没有亲身居住在宋庄的人而言不会是什么了不得的事。我只是想到了魏玛,同样的一个西方小镇,我们走在它被包豪斯建筑包围的街道,如同走入它漫长的历史,我们会遇到歌德、席勒、巴赫、李斯特与尼采,但是三十年后我们走进宋庄,可能除了一些标志性的美术馆建筑能够幸存之外,我们在崭新的高楼与街道间,我们还能找到哪些艺术家的遗迹,我们又能想起几个能为我们称道的名字。
就是如此,短暂的宋庄,不可能成为文化的圣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