比胆大心狠：行为艺术弱爆了

比胆大心狠：行为艺术弱爆了

　　行为艺术家的狠是设计出来的，普通人的狠是逼出来的。这个世界最令人震撼的不是出人头地的渴望，而是一颗狂野的、绝望的心。

　　文/孙琳琳

　　身体是每个人的武器，行为艺术家固然可以用身体来搞创作，普通人的身体宣言却往往更出人意料。

　　上世纪六七十年代，行为艺术如掷向麻木人群的石块，以前卫的行为引起社会反思。伊夫·克莱因、约瑟夫·博伊斯，都是行为艺术家里最好的，他们的作品不仅仅是艺术的，也是历史的、哲学的、社会学的行为。

　　1974年，博伊斯做了著名的《荒原狼：我爱美国，美国爱我》。他从杜塞尔多夫乘飞机抵达纽约肯尼迪机场，身裹毡布，被用担架抬上救护车，直送画廊，然后与一只荒原狼相处一室。他裹着毡布，揣着手电筒，露出一根拐杖。开始时博伊斯不时敲打挂在脖子上的三角铁，后来好像开始和狼建立睦邻关系，与狼共眠。三天后，他还是身裹毡布，又被担架抬上救护车送回肯尼迪机场，返回杜塞尔多夫。

　　与40年前相比，如今行为艺术的想象力常在日常事件之下，有时甚至要从生活中借灵感。行为艺术家喜欢强调：是的，有些普通人比我们还要狠，但他们只是“比较荒诞的或非日常的行为”。

　　如果行为艺术需要一个大展厅和许多粉丝，那它与自己最早反抗的庙堂艺术已经没有什么两样了。只需架好机位拍照、录像，然后制作拷贝送入美术馆和藏家手中。

　　艺术批评家黄专说：“有一年我在澳门参加行为艺术的评选，相当于看了3天A片，看得想吐了。”这是不少行为艺术今天给人的观感。让人感觉惊讶和刺激只是行为艺术的手段之一，并不是这种艺术形式魅力的核心。

　　常有行为艺术家困惑，我做了那么出位的作品，为什么关注却不多？那是因为：行为艺术家的狠是设计出来的，普通人的狠是逼出来的。这个世界最令人震撼的不是出人头地的渴望，而是一颗狂野的、绝望的心。

　　要追溯行为艺术的光辉岁月，一定要回溯到上世纪60年代的维也纳，行为艺术就始于彼时彼地。维也纳行动派的勇敢和激进是当时社会的翘楚，他们在战后奥地利压抑的社会气氛之中用令人胆颤的行为表演实践着安东尼·阿尔托所说的“残酷剧场”，以暴虐的发泄唤起观众的良知和感应。

　　他们的行为激进，光是听听已经够吓人。比如：史瓦茲·科格勒(Rudolf Schwarzkogler)用刀片一寸寸连续切割自己的阳具，布鲁斯(Gunter Brus)让人在自己身上大小便，奥托·穆尔(Otto Muehl)和赫曼·尼什(Hermann Nitsch)的作品中充斥着动物内脏、排泄物和鲜血。

　　在他们之后，挑战身体和心理的极限逐渐演化成行为艺术的标准模式。维托·阿孔齐(Vito Acconci)咬自己，还在画廊手淫，克里斯·博顿(Chris Burden)在玻璃渣上爬，还让人向自己开枪。行为艺术宣称彻底打破了资产阶级社会的艺术趣味，却没料到自己有一天也会成为趣味的一部分。

　　如今已成为艺术界权力人物的玛丽娜·阿布拉莫维奇(Marina Abramovic)就是这种趣味登堂入室的代表人物。她生于塞尔维亚，早期她以匕首猛剁指缝，在腹部刻五角星，或麻醉自己让观众任意处置，用加诸自身的伤害来批判暴力与强权。成名后，她逐渐也成了一个说一不二的强势人物，不仅在西方主流美术馆搞大型回顾展，还设立了自己的领地——玛丽娜·阿布拉莫维奇研究所。

　　她拥有一大帮粉丝，缺钱时便向他们募捐，捐赠的最低额度是1美元，阿布拉莫维奇宣称，出了钱的人有可能在一个名为The Embrace的活动中得到她的一个拥抱。Lady GaGa也来帮助她筹款，不过这只是一次“女神”之间的互惠合作，阿布拉莫维奇得到了60万美元，Lady GaGa也推广了新单曲。

　　阿布拉莫维奇的自传中记录了那些行为艺术史上所谓经典作品的始末，其背后无不有资本和传播考量，她的一生比她的任何作品都更像一个行为艺术，在艺术的名义下，人性的弱点也成了故事的元素。网络上流传这样一个片段：她在纽约现代艺术博物馆的回顾展中静坐两个月，不曾想旧情人出现，两人执手相看泪眼又再次分别，你看了感动吗？艺术也可以策划，很浪漫，很好莱坞。

　　行为艺术家蔡青说：“女行为艺术家天性细腻，可能做得比较动人。女性艺术家也比较吸引人，外形有优势，特别是在封闭国家，女艺术家的勇敢更加吸引人。”

　　这种吸引很容易就演变成一种欣赏与自我欣赏，裸露的动人的身体有双重效果，你以为自己在批判，但观众却很可能视之为一种视觉快感。暴力和暴露从行为艺术诞生之初就是重要题材，但如果仅仅把行为艺术当作吸引眼球的表演，那身体就只是形式和符号而已，对观众趣味的迎合反而令观众感觉索然无味。

　　冯小刚2011年发的一条微博令行为艺术家很受伤：“北京郊区有个宋庄，因大批前卫艺术家的落户而闻名。朋友的朋友的表哥想寻个地界摆摊修自行车谋生，阴差阳错选在了宋庄。令表哥始料未及的是，每天出摊都能引来一批围观者，端详、拍照，辗转流连。表哥说，围观的洋人问得最多的一个问题是：你想表现的是什么？久而久之，修车的表哥成为了行为艺术家。”与其把这个段子看作是对行为艺术的嘲讽，不如说得具体一点，它是对有名无实、内容空洞的行为表演的嘲讽。

　　艺术界70年代就在反思身体在艺术中的存在价值，但到80年代，身体又变得重要起来，谢德庆在80年代初进行了他最重要的几次行为表演。但是论及夺人眼球，艺术家早已不再是唯一的狠角色。在《列侬回忆》中，列侬对作者扬·温纳谈起披头士巡演时混乱的生活方式：“Derek跟Neil的房间永远塞满了毒品、妓女，还有一堆去他妈谁知道是什么的东西，还有警察，‘全部’都到齐了。”

　　在一旁陪聊的小野洋子又惊讶又尴尬，按说她也是纽约艺术圈的前卫女青年，曾坐在纽约卡耐基音乐厅的舞台上让人一片片剪掉她的衣衫，可是这点儿迷乱暴露跟乐队生活比起来，简直是太文艺、太小清新了。

　　时至今日，行为艺术家到底应该怎么做？今年得到威尼斯双年展金狮奖的提诺，以他的方式表达了对行为艺术八股的反抗，他的表演没有主次之分，没有时限，也没有情节高潮，行为像画挂在展厅一样地存在着，提诺更不对表演过程拍照或录像，在图像泛滥时代，他造成了比存放在恒温柜里的菲林更持久的记忆。

　　艺术低于生活

　　恶心程度

　　艺术家作品：朱昱，《献祭》，2002年

　　朱昱找到一个女人，进行人工授精使她受孕，并让她在怀孕四个月后到医院进行引产。随后，他用餐刀将引产的胎儿切成小块，抹上卤水，喂食一条饿了一天的狗。

　　普通人行为：酿“粪酒”

　　韩国医生李昌洙号称是粪酒的唯一传人，他向日本记者介绍了“粪酒”的制作过程：首先将水和5至7岁儿童粪便混合，发酵一天。第二天，将蒸熟的糯米和粳米与酵母混合，再加入前一天准备好的粪水混合物，在摄氏30度的室温下酿造一周，过滤后就可以使用了。记者尝了一口说：“它喝起来类似普通米酒，但呼气还是能闻到一股粪味。”

　　在公共场所裸体

　　艺术家作品：四川音乐学院成都美术学院41位在校生，《@41》，2005年

　　在成都南郊牧马山高尔夫球场一侧草坪上，41位在校男女学生露天全裸，以身体组成符号“@”。策划人称：“作为未来世界的必然主宰者，青春就是责任，青春就是权力！”

　　普通人行为：女作家脱衣采访市长

　　温哥华《省报》专栏作家威尔伯恩在2013年8月25日“裸胸日”前采访基隆拿市市长葛雷，询问他女人在公共场合不穿上衣是否合法。采访中她突然脱掉上衣裸露出胸部，并继续对市长进行提问。

　　身体伤害

　　艺术家作品：何云昌，《一米民主》，2010年

　　何云昌在自己身体右侧画出一条1米长的线，由20人投票决定是否用刀划开。结果12票赞成，10票反对，3票弃权，医生在何云昌的哀嚎声和鲜血中刮开了他的皮肤。

　　普通人行为：开胸验肺

　　2009年6月22日，河南青年张海超为证明自己患的是职业病“尘肺”而非肺结核，凑了3万块钱到郑州大学第一附属医院“开胸验肺”，诊断结果确是尘肺。此前张海超曾在郑州振东耐磨材料有限公司工作，先后从事过杂工、破碎、开压力机等有害工作，他要求这家工厂对他的病负责。

　　性别

　　艺术家作品：何成瑶，《广播体操》，2004年

　　何成瑶全身赤裸，以胶带捆绑身体，随着节奏做广播体操。随着身体的运动，胶带开裂、脱落，从束缚身体到释放身体。

　　普通人行为：“菲曼”裸体抗议秀

　　乌克兰激进女权组织“菲曼”(FEMEN)以“乳房也可以是政治”为口号，2009年开始，裸体进行抗议，在多国进行了大量示威活动，单是2013年的抗议就包括：支持同性恋婚姻，在德国红灯区抗议卖淫，大闹柏林电影节“反虚伪艺术”，反对意大利总理贝卢斯科尼歧视女性，“裸胸圣战”声援突尼斯女孩，普京参观汉诺威工业博览会时冲出来高喊“他妈的独裁者”，抗议桥下慰安妇言论，抗议白俄罗斯总统到访，抗议俄罗斯反对派领袖被羁押。

　　耐力

　　艺术家作品：谢德庆，《十三年计划》，1986–1999年

　　在这十三年中，谢德庆做艺术而不发表。这件作品从他36岁生日——1986年12月31日开始，到1999年12月31日结束。在2000年的第一天，谢德庆在纽约的约翰逊纪念教堂做公开发布，宣布“我存活了”，并从那时开始停止做艺术。

　　普通人行为：爱情天梯

　　上世纪50年代，重庆江津中山古镇高滩村村民刘国江爱上了大他10岁的徐朝清。为了躲避流言，两人携手私奔至海拔1500米的半坡头山，隐居56年。

　　胆量

　　艺术家作品：安德鲁·德罗塞尔，《喂老虎》，2007年

　　在德国施图肯布罗克市扎法里公园内，艺术家安德鲁·德罗塞尔把自己放入钢丝球，头戴自行车安全帽在公园内行走。一边走，一边隔着钢丝用肉喂老虎，3只老虎被肉香吸引，追着他讨肉吃。

　　普通人行为：赤身裸体荒野生存21天

　　2013年6月，六名选手参加美国探索频道一档名为“赤裸与恐惧”的节目，他们两人一组被放置在高温干燥、没有食物和水的地方21天，还要面对土狼和毒蛇的攻击。

　　性

　　艺术家作品：孙平，《阴部书法》，2006-2013年

　　孙平请来女搭档，用下体持毛笔写字。他最近一次实施这个行为艺术是在威尼斯双年展的平行展上。

　　普通人行为：喝人奶

　　《南方都市报》报道称，深圳富人圈流行“成人喝人奶”。“心馨语”家政服务点负责人林军说：“如果有必要，还可以对着乳头喝奶。”只要开得起价，奶妈很少有异议。

　　金钱

　　艺术家作品：吉米·希基，《钱衣》，2012年

　　吉米·希基用美元缝制成一件“钱衣”，将自己从头到脚罩住，这件“钱衣”是对“金钱至上”的嘲讽，批判那些全身都散发出铜臭味的人。

　　普通人行为：陈光标秀“钱山”

　　2012年，陈光标微博发布一组图片和一段视频，他将亿元人民币排成“钱山”，并说是为了鼓励青少年发明创新才晒“钱山”的，将拿出2.3亿元奖励海内外青少年发明创新。

　　易装

　　艺术家作品：马六明，《芬·马六明》，1993年

　　马六明展示自己男女同体的形象，并邀请观众与自己互动，他使用安眠药使自己睡着，让观众在放松的情绪中与自己合影。

　　普通人行为：易装送别战友

　　英国苏格兰高地警卫团24岁的士兵凯文·埃略特和他的好友巴里·迪兰尼达成“君子协定”：他们两人以后不管谁先去世，活着的那个都要穿上一件女性连衣裙参加死者的葬礼。2009年8月31日，凯文不幸被炸死。巴里穿上亮绿色的连衣裙和粉红色长袜在好友墓前痛哭。

　　卧底

　　艺术家作品：李燎，《消费》，2012年

　　李燎应聘进入富士康，成为流水线上的普工。他的工资构成是1800元底薪+加班费。工作45天之后，扣除饭费、住宿费等，李燎赚到的钱刚刚3000元多一点。随后他在香港官网上订了一个iPad Mini，产品是从深圳发过去的，就来自李燎所在的生产部门。

　　普通人行为：记者卧底黑煤窑

　　河南台记者崔松旺，连续四天在火车站假扮智障者，随后被以500元的价格卖进黑煤窑。卧底期间，他成为惨遭虐待的奴工，最后趁喝水之机才逃离现场。脱险后，他协助警方控制了8个黑煤窑老板和招募人，解救智障奴工30人。

　　卖身

　　艺术家作品：何玲，《你的一元钱与我的两小时》，2013年

　　2013年5月30日—6月29日，任何人都可以用一元钱购买何玲两小时时间，而在购买的这段时间内，购买者可以支配他做任何事情。他承诺“竭尽全力达成购买者的意愿，且所创造的一切劳动结果及相应的价值都归购买方所有”。

　　普通人行为：卖肾换钱

　　武汉破获一起跨省非法贩肾案，这不是孤例。很多面临生活困境，走投无路的人被黑中介所骗，卖肾换钱。在卖肾Q群中，群员的名字都很露骨，如“本人O型出售”、“卖身男A型”等。还有一些群员名字直接就是“172-23-110-AB”，这代表身高、年龄、体重及血型，以供贩肾团伙挑选。

　　动物保护

　　艺术家作品：Miru Kim，《我爱猪，猪也爱我》，2011年

　　在一个小玻璃房里，美国迈阿密行为艺术家Miru Kim裸体和猪一起生活了4天。她希望通过这件作品淡化人和动物的区别。

　　普通人行为：“人排”

　　2013年3月20日，一个名为“平等动物”的动物保护组织在西班牙巴塞罗那展开抗议行动，一个动物保护主义者裸体躺在血迹斑斑的盘子内，宣传“无肉日”。

　　行为艺术家蔡青

　　行为比行为艺术大

　　《新周刊》：行为艺术为什么会被跟各种离奇的社会新闻归类在一起？

　　蔡青：做行为艺术的门槛比较低，所以会出现很好的作品，也会出现很坏的作品。看热闹的很难分辨，经常是一些很让人震惊的作品，裸体的、血腥的，会被谈论，所以别人对行为艺术的印象就是这些东西。

　　《新周刊》：中国年轻行为艺术家与上一代有何不同？

　　蔡青：虽然很多年轻人在做，但是很多做得真是不好。因为门槛太低，标准模糊，他们以为做就是了，人人都是艺术家。其实行为艺术也是从观念艺术来的，也是有标准的，有美感的，门槛也不是真正的低，只不过你可以更宽的路子来做，不像别的艺术表现力非常窄。

　　《新周刊》：行为艺术与公众有什么关系？

　　蔡青：行为艺术的特点和优势就是能够和人互动，各种各样的可能性都允许存在，这是艺术家的权力，关键是作品好不好。人们对行为艺术感兴趣，想知道行为艺术到底是干吗，有好奇。行为艺术真正做得好要靠智慧，不是靠你一个人这个那个。

　　《新周刊》：现实中有很多行为比行为艺术更猛，你怎么看？

　　蔡青：对艺术不要寄予太大希望，我们习惯对艺术赋予太多使命感，其实艺术是没什么power的，是很奴隶的，艺术只是比较亲切，表达什么会有共鸣，仅此而已。艺术对艺术家本人是最有用的，因为他为此花掉他一生的时间，那种呼风唤雨震惊世界的事情艺术家怎么能做得成？艺术家经常是胆小的、细腻的。行为比行为艺术大得多，都改变世界了，艺术只要能叫人知道就不简单了。不要对艺术寄予太大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