熊晓翊
尽管对当代艺术作品的讨论,无法离开其形式语言上的创新,以及其在社会批判层面的现实意义,但看刘家华的作品,却似乎可以从更为感性的角度入手。从这位画家早期的作品开始,中国古典式的亭台楼宇便成为了他笔下一以贯之的符号,如他所言:“楼”多即为“城”,“城”像一本书,是现代化历史进程的佐证,是人类文明的华丽表皮,也是民族记忆中的传奇和一帘幽梦。
画家将他的一腔情怀与理想,寄托在他笔下的“楼”与“城”上,以楼之“坍塌”喻文明之毁坏,信念之破碎,此一拟物以咏志,其实历来为文人所用。“眼看他起朱楼,眼看他宴宾客,眼看他楼塌了。这青苔碧瓦堆,俺曾睡过风流觉,把五十年兴亡看饱。”——《桃花扇》里的唱词,道出的便是典型的中国式悲剧感,无论是“小楼昨夜又东风,故国不堪回首月明中”里的历史无常感,亦或是“昔人己乘黄鹤去,此地空余黄鹤楼”里那一份落漠与空灵,与“楼”与“城”相关的诗词曲赋,似乎都寄托着一份感时伤怀,人们于繁华处看到凋弊,于荒年间追忆盛世,而其间真意,并不仅在于反省与批判,更在于叹咏美好之易逝,即而在幻灭的现实景观中延伸出对生命与存在的思索。
回到作品的画面中来,《红城记》里的“楼”之意境延续了中国传统文化里对美的执着。在同样出现古建筑的当代作品中,刘家华的古建筑显得极为华美,它们几乎都拥有绚丽的颜色,于断壁残骸中保留着精致的轮廓,与浪漫的气质。在画面所营造的缭绕烟雾、碧空白云中,坍塌之楼或错落、或叠砌,或倾斜、或坠落,其神髓有如传统戏里青衣与花旦的身姿,优雅而曼妙,这样的画面极易令人联想到“原来姹紫嫣红开遍,似这般都付与断井颓垣”之类的佳句。但与此同时,有趣的是,画家在将摄像头、广告牌、推土机、高架桥等现代符号以其荒诞离奇的方式置入画面后,并没有破坏其原本的传统美感。
因而,可以说刘家华画面里的当代意义并不在于其画面本身,而在其作品带给人的想像空间,而这亦是他在风格上的独特所在。延续了这种风格上的独特性,在最新的《红城记》系列里,刘家华的作品继续呈现出了其在想像力上的纵深感,与之前的旧作相比,新作最大的区别在于,增强了画面的灵动性与扩展性,因而使得画面更为多义、复杂与开放。新作进一步抽像化了那些指涉明确的现代符号,其意义完全不再拘泥于“城市化进程”对传统中国景观的破害这一命题。甚至,在突破了时空的时确坐标后,将古建筑作为传统文化的载体也不再是充分的解读。确切地说,画家笔下的古建筑己内化为他自我灵魂的形象,在最新的《红城记》里,“楼”不再置于“城”中,而是漫游于洪荒中、星空里。显然,这己进一步的超离了现实背景,进入到自我的内心宇宙,在画家笔下,这片宇宙辽阔浩瀚,而又迷雾重重,有暗淡不祥之鬼魂出没,亦有飘渺绝尘的星河美景,有昏天暗地的石破天惊,亦有永恒宁静的天籁妙音……而置于其间的“断井颓垣”不仅仅令人感时伤物,而是释放出一种更为神秘的力量,它即存在于远古、亦属于未来,在无崖的时空深渊中,它象征着精神的闪光碎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