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颂仁“无理扣押”或曰“恶意藏匿”艺术家李山与孙良的重要作品长达二十年之久,只是迫于美国李亚伦律师的司法压力,才无奈承认他此前一直矢口否认的“遗失作品”确实在他自己的汉雅轩仓库中,戏剧性地“被意外发现”了!(《东方早报·艺术评论》2013年12月30日刊发《悬岩:汉雅轩“匿画事件”》一文评论此事。)
有关李山与孙良作品神秘地“失而复得”,张颂仁有他自己的解释。但他的声明是一个笑话,一个古老的“掩耳盗铃”的笑话,不知道你们怎么看,反正我对他的解释嗤之以鼻。你们可以把李山、孙良对此事的详尽描述放在一边(他们都申明对自己的陈述承担法律责任),与张颂仁那份苍白无力的所谓声明对照着读,你不难得出究竟是谁在说谎。
他以前说谎叫“利令智昏”,他现在继续说谎叫“欲盖弥彰”。瞧,张颂仁老师教了你两个成语。张颂仁的声明说,当年汉雅轩接受威尼斯双年展后所运回的大陆参展作品属于帮忙,不负有责任,某些作品遗失与他无关……事实真相很容易弄清楚,张颂仁应该对他的主张举证,即对“可以不必负责任的帮忙”一说,提供当时在场的人证及物证。
侵权已经是一个事实……不然张颂仁就不会那么“识时务”地将本来就是李山与孙良的作品乖乖地也是尴尬地归还给作者本人。至于你们问张颂仁的行为应该怎么定性,在正式场合,你们也不妨把它叫做“未经物主同意并坚持谎称否认持有的长期秘密占有”,客气点说,我们还有两个中国成语,一是“雁过拔毛”,二是“顺手牵羊”,瞧,张颂仁老师又教了你们两个“古为今用”的案例。说起案例我们就会想起司法,是啊,香港是法治社会,所以有些不法之徒善于利用另一些不太了解法律的人的习俗短处与知识缺失,刻意进行各种有目的有计划的侵权活动。老子说得好,“法令滋彰,盗贼多有”,法律的完备造就了懂得法律的狡诈者,这是中国大陆不如香港的地方。中国大陆崇尚“德政”与“德治”,讲德性的老实人艺术家,讲礼貌爱面子的艺术家,都是“君子不言利”的谦谦君子,他们很容易被来自法治地区的“无德之徒”恶意侵犯,还不得不忍气吞声地听那些满口仁义道德的二道贩子伪君子大谈当代艺术趋势、后现代理论和全球化危机,教训啊!
时光倒流,去年圣诞节的礼物,来自一个香港的马戏团小丑,据说他在二十年中,一直殚精竭虑地寻找那只神秘失踪了的“第五只箱子”,或者一直处心积虑地隐匿这只箱子,也有人说正是这个小丑偷窃了这只来自威尼斯的箱子……现在,结果出来了,但是这并不是故事的尾声,冰山一角,而这仅仅是开始。
八年前,2006年11月11日我在一篇写李山的文字中有这么一段:“1993年,奥利瓦……带着‘它们’飞到了威尼斯,结果,它们没有回来,它们不可思议地集体失踪了……据说与这起疑云重重的失踪案有关的神秘人物是张颂仁,一个聪明过头的香港小个子策展人。”七年过去,真相终于大白天下。
很久了,许多艺术家私下里聊天,都说张颂仁是一个“坏人”,我总爱半开玩笑地说“历史往往是由坏人推动的”,这句话版权其实属于黑格尔,他说“恶是历史的动力”。不过说张颂仁是“恶”那真抬举了他,他充其量是“坏”罢了。那么现在,张颂仁已经自我默认了他涉嫌刻意隐瞒他人财物并无偿占有,他对历史的贡献又究竟是什么呢?
对,他为我们提供了一个老师——他自己。张颂仁是一个难得的“反面教员”,他以他的公开行为和秘密行为教育了广大的中国当代艺术家,他告诉你们:只要你们不做声,你们的东西就是我的;只要你们不去找律师(而且必须是美国、英国或香港的大律师),你们的东西就永远不会回到你们自己手里!张颂仁还告诉你们:所谓中国当代艺术的“推手”,很可能同时是中国当代艺术的“扒手”!
有人问我:“你不怕张颂仁控告你侵犯他的名誉?”哈哈问得好!在回答这个古怪的问题之前,我们必须要搞清楚:张颂仁先生需要名誉吗?张颂仁先生难道不是已经用自己的行为侵犯了张颂仁先生的名誉了吗?也许张颂仁在香港是需要名誉的,而且还很需要面子,所以他羞于见李山,羞于见孙良,更不敢见律师……但他在中国大陆好像不太需要名誉,他视名誉为粪土,他是自毁名誉啊!
我在一些场合见过几次张颂仁,在我的视平线以下——我与他从未说过话,现在我倒想和他会会面,切磋切磋,比如在某个所谓艺术学术研讨会。当然啦,如果我与他相见于法庭,那就更刺激,希望能够现场直播……请把我的这个意思传达给我非常藐视的张颂仁先生,我愿意与他面对面讨论所谓的当代艺术、所谓的仁义道德,我尤其喜欢面对面的辩论,来吧,为了你的名誉!
第一个喜剧细节,或者也不妨称之为喜剧道具,就是那只神秘失踪,又突然在二十年之后意外出现在汉雅轩仓库中的“第五只箱子”,一只柯南道尔的箱子,一只克里斯蒂的箱子,一只张颂仁在漫长的二十年里无数次声称已经在人间蒸发了的箱子,怎么会很轻松地“找到了”?究竟谁是张颂仁最害怕的福尔摩斯?
天下奇闻!张颂仁提供物证,指控张颂仁曾经转移视线、蓄意虚构嫌疑人,据孙良披露,张颂仁1995年给孙良一封亲笔信(影印件已公布在互联网上),信中说:“(画不在汉雅轩)我已通知佛兰并把收件清单给了她,请她去意大利方面交涉。我也跟北京转运的包先生联络过,他说不是丢在他那边……”现在张颂仁必须讲清楚,一度失踪(就算不是失窃吧)的那些画究竟是意大利方面的责任,还是包先生方面的责任?
王广义的回答是最意味深长的——他在突然接到张颂仁的电话,被告知同样在二十年前香港失踪的画“意外”地在汉雅轩仓库里找到了之后——“我很奇怪,但我不追究”,好一个“不追究”!申明“我不追究”,表明“我在法理上拥有追究权”,只不过我现在“不想追究”或暂时“放弃追究”而已!
当然,我还听到了许多其他艺术家的描述,关于那个威尼斯之痛,关于那个张颂仁之状,余友涵的版本,洪磊的版本,喻红的版本……我自问:发生在冠冕堂皇的艺术背后的所有那些幽暗历史细节,它们都会进入我若干年以后的某一本书里吗?常常听到有人说,某某或某某是当代艺术史“绕不过去”的人,但是我敢打赌:张颂仁将是一个以后的人们描述当代艺术史“必须绕过去”的人物,即你们必须“绕到他背后”去看他,看他幽暗的背后!
张颂仁害怕见李山(因为他多次对李山说,“你别再谈画的事”),害怕见孙良(因为他信誓旦旦地保证那些画不在他那里),更害怕见纽约来的李亚伦律师(因为李亚伦律师警告张颂仁如不配合就立即报警),张颂仁可以在大陆丢脸却绝不敢在香港丢脸。
可是张颂仁却管不住他那双手(也许是一双懒惰的手?),懒到了在整整二十年中都没有在自己的仓库里动手寻找别人的东西,我们不禁要怀疑,张颂仁所谓的“意外找到”,说不定是被人栽赃陷害张颂仁的结果,而宅心仁厚的张颂仁宁肯被人怀疑非法侵占,也不愿意打电话报警,结果,不是别人,而是他自己,张颂仁用他贪婪的脏手,打了他自己那张干净的脸。
前不久和李山闲聊,我又一次开玩笑地对李山说:“你这回通过法律途径,要回了属于你的作品,我认为这是你近年以来所做的最具有介入现实力度的行为艺术——1989年你在北京中国美术馆给自己洗脚,2013年你在香港汉雅轩给张颂仁洗脸。”
吴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