撰文/吕世威
范明正选择了望京一个商业区的一个小写字间作画室,有一面朝北的大落地窗,为的是充足稳定的自然光、冬暖夏凉和便利的早午餐。画家村艺术区的冬冷夏热经历,使有严重鼻炎的他对艺术区充满排斥并仓皇逃离。伴随着女儿的降临,改变了他夜间工作的习惯,过起了朝九晚五的生活,混迹在上班族的洪流中,感觉十分接地气。虽然空间小了很多,可从城乡结合部重新回到都市,他也坦然接受了。
画室的窗外是即将落成的望京SOHO,他的画架和潘石屹的楼盘默默对视,在一座飞速发展的大都市里,他用一种类似农耕时代的手工精神,在画布上耕耘人生的劳碌和寂寞,“我能够在这种慢慢腾腾中入定、遐思。这是我的世界,自在又快乐。”
真实的力量
在他一幅未完成的作品前,我看到了一种震撼的真实。“女孩手边的粉色水晶,精致的可以当作拍卖拍品去展售。”范明正似乎早已习惯了这种并不高明的恭维,毕竟他太善于用视觉的真实来显示艺术的力量,没有炫技,没有符号,只是一种与生活息息相关的打动人的真实,用这种真实换取观者足够的真诚。
学术界将范明正划归到当代新写实油画的典型代表人物——他的写实技术脱离了风格和形式的问题,而将写实技术降为一种复制技术。随之而来的则是身体的消耗,曾经他在一年里赶出来十张画,“整个人都有崩溃的感觉,精力、体力消耗都特别大。”
作为著名艺术家石冲的在清华的第一个研究生,走“写实”路线并不受师父鼓励。师父石冲认为,这种“十年磨一剑”的方式,未必适合现在的年轻人,再走下去会困难重重,弄不好就成了“不归路”。师父说得中肯,但对这种方法的迷恋,使他最终选择并坚持了下来,得到市场和学术界的认同的同时也体会到这条“不归路”的艰难。
走在夹缝中
策展人冯博一说,70后的范明正的是中国所谓“夹缝之间”的“过渡状态”的代言人。他们对于市场化和计划经济的遗留都有一种微妙的情绪,使得他们的创作所呈现的是一种在两种秩序之间“叠加”的复杂状态。而他的油画艺术似乎是七十年代人生的一个形态与视觉的样本。
时代的印记,在他身上特别鲜明。1972年出生,7岁年随父母离开农村老家。“在鲁西北的小城读书工作,没有目标的平庸生活现在想起来也是灰色的空虚和彷徨,那时也没有网络和手机,我的记忆中只有酒精和腰间的BB机。直到有机会拜到石冲门下。”
由于夫人赵艳婷到湖北美术学院读研究生,第二年范明正跑去进修陪读,另外还有一个原因:那里有一个石冲。想去跟他学画,却没人推荐,也不知石的模样,只好打听好石冲画室到家的必经之路,拉着个认识的同学,在路上守候。直到有一次果真拦住了石冲,一番不明所以的交谈,范明正有机会到石冲的课堂“蹭画”。第二次会面石冲是一个月以后了,而石冲也早已经忘记了这个有些鲁莽的山东青年。石冲站在范明正的画前:“这个小伙子画得真不错,你是哪来的?”范明正怀着忐忑的心,开始了和石冲的师徒缘分。从武汉到北京,随着师父调入清华,在三十岁那年,范明正也用一年多的不眠不休,以高中一年级的基础,用69分的高分战胜了考研英语——这个艺考生的拦路虎,来到北京。
从农村到小城市,转战省会,再到北京,范明正用一个三十年,完成了70后的洗礼。每一步都是艰难,每一步都是机缘和希望,可也走得踏实自信。
触动与感知
范明正用超现实的表现语言,仍延续着写实主义关于艺术家从丰富多彩的现实生活中选取有意义的人物与事件。经过个性化和概括化的艺术加工,创造出典型的环境中的典型人物作品。
在读研究生期间,他的作品已经反映出以精微的写实技巧表现观念性内容的创作特点。《二零零三五月·北京》是以“非典”为题材的一幅作品,这幅作品以摄影式的构图,将人们在“非典”期间的恐惧、张惶与期待的心理感受浓缩成肖像的形象展现出来。后来这幅作品和另外一张作品一同入选十届美展。范明正赵艳婷也成为唯一入选两幅作品的艺术家。
2006年底,在中国美术馆举办的“今日中国美术”大展上,范明正展出了以“咔嚓”“咔嚓”为题的三联画作品。这三幅作品描绘了相同的内容:手持照相机拍照的人。照相机挡住了年轻人的面容,没有相貌,没有表情,只有照相机和操纵照相机的双手,以及那饱满发亮的头颅从黑暗中伸出来。
“早些年大多是对灵感瞬间捕捉,缺少自觉的系统表述。随着年龄增长,阅历渐深,我拓展了思想与知识的视野,作品也从传统的人文情怀及艺术本体趣味的过分强化转向对中国当代社会及文化问题自觉、系统的延续性关注。”
《童话》系列将真实的人物面具化、玩偶化,表现了周边那些都市年轻人在“环境的压力让他们沉溺于自我封闭的童话世界,终日与玩偶网络为伴”的社会现象。但他有意回避了对这种现象的情感和价值判断,叙述主题和表现对象的距离被有意拉大了,观者只是看到如此怪异、神秘的情绪和仿佛被抽空了的苍白面容,以及那副令人费解的冷漠表情,构成的是一种现代都市缝隙里灵魂无归的漂游状态。
“触动和感知是将艺术品与观众产生情感交流的最基本因素。”艺术家对于角色的主观干预隐藏得更加深而不露,并且避免了过多使用特写和近景可能给观众造成的强制性约束。
技近于道 游享中和
范明正刚刚研究生毕业就得到到了画廊和藏家的大量关注,和偏锋画廊合作多年,还有一位上海的大藏家成为范明正的伯乐,持续收藏了几十幅作品。考虑到市场上自己作品出现的量不多,无法获得规模效益,范明正说:“几次主动联系那位大咖伯乐,是不是有些作品可以上拍转手,都未获同意。转念一想,也好,算碰到一个好藏家了,挺踏实!”
2013年11月,“中国新经典画会”年展在北京新保利大厦博物馆举行。展览集结了范明正、赵艳婷在内的近20位艺术家的作品,承办方是北京保利国际拍卖有限公司,正是中国当代艺术的重要角逐场,也是主力推手。他们正有意于向市场重推这批“70后”艺术家群体,当然也有金钱的意味。
市场上,当前辈艺术家已经成为硬通货,80后还未成熟,70这个年龄的艺术家被推上了前台,于是组织了这么一帮人。“因为价值观的差异,起先并不太想加入,后来发现里面有不少人手头功夫不错,技术层面过硬。我是技术派,坚信“技近于道”,至于审美取向、价值观,和而不同吧。过分挑剔,会越来越孤家寡人,所谓“水至清则无鱼”。
选择合作
范明正和爱人赵艳婷是大学同学,二十多年的共同生活早已默契如一人。赵几年前曾在单位做主管教学的副主任,直到有一天组织部找她谈话提升她做书记,夫妻二人同时觉得这和当初的梦想如此遥远,事务性的忙碌使家庭事业都陷入混乱,放弃管理工作只做专业教师成为最终选择。
赵艳婷硕士阶段就读于湖北美术学院油画系,后来由于后教学需要,承担了平面设计课程,又做过很多管理工作,算是家里家外的“多面手”。这和范明正几十年只做一件事的方式形成有效互补。当下,油画创作早已不是简单的写生,摄影、设计等手段不可或缺。几年下来发现双方当初的选择如此正确。
静思生慧根
范明正做了多年的职业艺术家,每天要静心作画8小时,很少间断。后来调入了首师大美术学院油画系任教,艺术家和教师的双重身份,他需要重新规划生活。既要参加拍卖会、展览等各种社会活动,还要传道授业,也要独处静思,潜心画作,协调起来不是件容易事儿。“闹处有钱,交往越多,资源会越多,也越会有商业上的回报;面对年轻的学生也来不得半点的应付;创作需要静,静处生慧,独处时会生出很多智慧来。如同看展览,开幕式是交际,不能静心看画。好的展览,我都是要看两遍的,开幕式的时候去捧场,没人的时候再去细心地看一遍。所以创作一定要独处。”正如曾子在《大学》所说:静而后能安,安而后能虑,虑而后能得。心理学也说,安静沉稳的心有利于提升思维的广阔性和深刻性。所谓:静思生慧根。
有时,范明正会觉得自己选错行了,因为他对书法有着同样的酷爱。“没时间写,我就看,最大的爱好就是欣赏书法。把好的字拍到手机里,一个屏拍一个字,闲暇时候,拿出来揣摩,用指头描摹。家人里说我是在画鬼符,但这是最好的一个休闲方式。每每看到尚扬和杜大恺两位先生挥毫写字,我特别开心。”
范明正,于绘画生活中,陶冶心性,体禅悟道,智若高僧。
三人谈 市场下的美与宽容
范:范明正
李:李战壕(柏翠山当代艺术机构负责人)
艺:艺术财经
艺:作为艺术机构,扶持艺术家肯定有严苛的标准,你们为什么选择了范明正?听说他是当年你们的“重点调查对象”?
李:2006年,日本一个国家级艺术杂志的主编来中国,一见到我就问:“你认识一个叫范明正的人吗?”他是日本银座美术馆馆馆长三原清泽介绍来的,三原是一个经营梵高、毕加索的大画商。我说,我认识。范明正毕业的时候,我刚到清华学习。在清华美院的毕业展上,一幅农民工题材的作品,真正震撼了我。我们都以为是摄影作品,其实是幅油画,所以当时特意看了这个人的名字——范明正。
艺:当时日本人是从哪里了解到范明正的?2006年,应该是范老师创作《兔女郎》的时候。日本人找他要做什么呢?
李:对,他们就是从艺术北京上看到《兔女郎》那个作品。然后我们约日本的杂志主编来谈范明正的作品。画面里兔女郎的气质是日本人喜欢的感觉,因为可能跟日本的抱枕文化、卡通文化有关。而且画面里面呈现出一种极致:他有超写实的技术,画面很冷静,没有多余的花边让你回味。孤零零的人物从黑色画面中跳出来,白布上堆积着他心中代表通话的东西。
范:当时日本人找到我,是想在日本的美术馆里做一个个展。当时我和画廊也有合作,再则,做个展对写实画家来说,太难了。根本凑不齐那么多画。
艺:2006年起,中国当代艺术市场开始进入上升期。据说,很多画家基本就是画一张卖一张。那时候很多韩国人跟日本人都关注中国当代艺术市场,应该是全世界的目光都开始聚集在中国当代这一块吧。
李:在市场上,苏富比、佳士得都在关注这个版块。把中国当代市场做起来的实际上是老外,当时我们的选择就是,我认为这个艺术家是非常OK的,一定是好的机构要推动的。我们通过范明正近期展览能看到。他的画作的品质,跟其他新经典绘画会大多数画家人比,他更冷静,不热闹,他不是美,他出来的是艺术层面的东西。当然,艺术品有时候不能用美来解释的。
艺:这种说法有些非黑即白,毕竟艺术里的美有很多种。比如媚俗、高贵、庄重。不过好像在艺术世界里甜美、唯美很不被人看重。
范:事实上,不是说唯美不好,唯美具有普世价值。像我们在市场化成长的人,要会去研究那种大众的心理。像做电影一样,冯小刚的电影是让大家喜欢,目的是让更多的人去买票。我觉得当代艺术也是一样的,虽然有一些很好的文
艺片,但是没有票房,他怎么生存、他怎么做大?他怎么把自己的气象做出来,这都是我们现在每一个艺术家所面临的问题。市场有可能是一种策略,但是我觉得不要去避讳它。我现在就是在经历这种转变,原来我自己的东西都是追求小众,追求大家看不懂的个性化创作。现在可能跟年龄有关系,希望能让更多的人接触,接受你的作品。而原来我会更多的注重自己的感受,我是什么样的人。
艺:因为人在社会群体里成长,有很多共性是可以相互融合的。所以你这种早期的这种自我和如今的宽容都是创作的动因,这期间你有什么原则吗?
范:当然,就像签约作品什么的,首先第一条就是你不能干涉我画什么。我基本上是保持在一个自己的状态里边在画画。因为什么事情都是你自己去作主,就像开车一样,别人指挥你永远是会别扭的,所以说那个方向盘是你自己把握的,这个定力一定要有。
李:我觉得是这样,一个艺术家早期的那种自我可能会比较青涩一点,因为他太自我了。但是我们能从艺术市场的大师中可以看到这样的例子,比如说赵无极晚期的画作大气磅礴。但是,早期的比如说甲骨文时期的作品反而是市场最贵的。为什么?因为他独立的创造性,把东方文化第一次和欧洲那些最流行的抽象艺术结合。所以他那个时候的自我,反而是最有价值的。所以我们看待问题跟艺术家看待问题不一样。如果有一天你老了,当有人去帮你梳理你的缺失的时候,你会发现最初那个源头是最宝贵的。
艺:对于范明正来说,他早期是在清华读书时的创作,是《非典》系列,《“咔嚓”“咔嚓”》系列,还是《童话》系列?对于四十出头岁的人来说,这样的定义是不是会显得太早?
李:他《童话》系列里边的人物,他的那种画面感跟当下流行的东西是有保持距离的,所以我现在认为那会是他的早期。但是,不要过早的定义你的中晚期。我们知道写实艺术家的高峰期基本是四五十岁的时候,因为他后面画不动的时候,他笔法就开始奔放了。
范:处于哪种阶段我自己会有感觉。就像你等哪一天走不动了,你自己会有感觉。就是说你自己的那种功力、各方面不再向上了,那样你会灰心。而现在就是每天都在欣喜状态当中的,因为我始终还在生长。
范明正简历
1972年 生于河北临西
1994年 毕业于山东曲阜师范大学美术系,获学士学位
2005年 毕业于清华大学美术学院,获硕士学位
现任教于首都师范大学美术学院油画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