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看威尼斯台湾馆外籍艺术家争议

　　从台北捷运淡水线中山站到台北当代艺术馆的线性公园，2009年末开始长出一朵朵的公共艺术装置。这是致力推行“台北好好看”的台北市政府文化局，耗资2100万台币，委托台北当代馆执行的“台北当代艺术馆广场至捷运站公共艺术设置案”，让原本充斥机房、看起来冷感的无趣城市空间，增添一个亲子游憩导向的色彩的“艺术公园”。

　　色彩斑斓天真、童稚科技想像的滋长涂鸦造型装置“银河铁道车站”(许唐玮)，头顶上的彩色不锈钢风动气球与盆栽墙面“也通风也报信”(梁任宏)，这是离台北当代馆最近的地下道出口上的二件装置作品。另一头300公尺的公园行道上，神奇混杂各种主题的马赛克拼盘雕塑“台北传奇”(李亿勋)，还有最亮眼的“音响机器人BIGPOW”(李明道Akibo)。

　　“音响机器人BIGPOW”三人组叫BIGPOW 与TWINPOW，是喇叭变身的，你只要把音乐接上它们身上的扩大器，机器人乐团就帮你把音乐大奏大传，脸上还扭着许多搞怪的表情。我们就随着播放出来的音乐表演、欢乐、尽享自恋。这件机器人作品加上参与者的身体，代表着一种语言，他说的话是全球化系列里头的最高价值：欢乐、共享、陪伴、理解(机器人理解你播放的音乐)。大受欢迎的BIGPOW三人组获得了台湾第三届公共艺术奖的“最佳民众参与奖”，除了附近邻里的歇息与睡眠，这个小广场上，日夜都有人跟它们玩耍。

　　欣赏李明道的作品，我们只要丢弃艺术世界那些华丽复杂的修辞，我们只要回到一片单纯的赤子之心，我们只要快乐的玩耍，像儿童那样拥抱3D卡通走出来的大公仔就好。只要这样就好了。这里是新光三越百货群和银行林立的商业周边，我们从购物到美术馆，只要安心地走上三百公尺就可以抵达。“安步当车、漫步逍遥、游憩休闲”都在美丽的台北市。美丽得那么真实、进步得如此文明。

　　然而，真的是这样吗？

　　都市贫穷化问题一直不曾消失，亚洲部分国家甚至有越来越严重的趋势，但台北市反而从近年到现在，违章建筑群与火车站/地下道的游民，越来越从城市匿迹。城市的视觉治理把所有经济边缘的生活换成中产阶级的美感，操作这把阔斧刀的就是台北近年的“台北好好看”政策。名为“好看”，实则把所有不符合“漂亮”标准的事物铲除。

　　“美学”为人类的感知学，而每个人的生长环境经验不同，对“美”的感受也不尽相同。或者，我们可以说，这项“美”是有差异的，不只是物质上，也是精神的差异。而各种差异经验的各种美感，却被一种统一的眼睛，以治理的角度，排除所有视觉上“不合眼”的品味。

　　2010年，台北迎接世界花卉博览会，为了证明自己不是第二或第三世界中被边缘化的城市，卯足全力举办国际竞赛。2009年世界听障奥运、2010年国际花博，一向被当作最高行政首长跳板的台北市长，在境内部署了所有“看得见”的力量。这些美丽，都在为政治背书的前提下发生。美丽的艺术、受群众欢迎的艺术、好玩好看好有趣的艺术，在知情或不知情的情况下，成为政治场域的棋手之一。

　　“广受欢迎”的作品，它们愉悦人心的特点，让我们看到一个熟悉和谐的共享社会，在城市空间的各种竞争与斗争，则在这样的可爱美好中暂时被忘记。透过这个被遗忘的机制，安慰了我们脆弱的身心，鼓励我们看到美好，继续在不正义的城市中勇敢向前。透过公共艺术提供给我们的愉悦快感，消除了我们企图破坏秩序的恶念，让我们被引导、被规范、小确性的小度爽日。

　　物质性的公共艺术所代表的美，很难是兼容并蓄的，特定物质作品所带有的语言，即使容纳范围广，却十分坚实地更加排外，排除某种永远只是个体的个体。从都市更新到文化资产保存态度，从强拆民宅的十四、五号公园到都更争议，台北地景变动成为政治者操作的整体艺术。花卉博览会、公共艺术、都市美化……这些都是让地景“自然”变美的政治高级技术——使政治治理成为整体艺术。

　　而艺术家对都市政治的议题并不关心，公共艺术在法令保护下毫不反省的大赚前所未有的“艺术家该赚的钱”，艺术家利用创作的特权，助长艺术与都市计划温柔地排除“长得不上相的景观”。艺术家也许会说，他们只不过是创造一个新的场所，表达自己创作的空间——无疑的，公共艺术家越来越总是“创作空间”而不再是“质疑空间”，“创作”变成了隐藏社会关系的理直大旗。

　　不用泼水，温柔地用艺术赶走游手好闲者

　　在设置公共艺术的这些路段，过去总是会有一小群漫游者休憩。他/她们或坐或卧、盯着往来的人、群聚聊天喝酒打闹。有时累了，这里遮雨的角落就是歇脚睡眠的过站处。完工后，来往参观的民众变多了，这些漫游者在这里出现的时间明显减少了。让他们“选择离开”的主要原因因素，不是艺术作品，也不是政府，而是无意识获得排挤能力的“群众”。遵照艺术家一贯的风格，他们无法在乎所有的对象，只好看不见/排除原先的空间使用者。他们不是最大群的，却是使用时间最久的人。被动离开的现象不特别明显、不大群、是个体，但不能否认。

　　台北好好看与花博的空间重整，当代都市的再开发，这一切都是为了我们台湾低迷多年的经济成长率、为了政府控制出一个好看的城市，在某种全球化城市的品位之下，机器人用LED灯的微笑，随着都市神话进入人的内心疗愈脆弱地带。艺术家不是真正的大艺术家，他们只是这城市整体艺术的一部分，那个精心设计都市规划的团队，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