彭锋
据说古希腊有一个狮身人面怪兽,名叫斯芬克斯,坐在忒拜城附近的悬崖上,向过路的人出一个谜语:“什么东西早晨用四条腿走路,中午用两条腿走路,晚上用三条腿走路?”不少路人因为猜错而被害,俄狄浦斯猜中谜底是人,斯芬克斯因此羞惭跳崖而死。
“认识你自己”,这个看似简单其实艰难的问题,始终困扰着古希腊的哲人们。人之所以难以认识自己,一方面是因为认识总是指向外部世界,认识者本身反而成了被遮蔽的死角;另一方面是因为人不是静止的存在(being),而是动态的生成(becoming)。这种动态的生成过程,导致作为认识主体和认识对象的人都不容易确定和把握。
南方没有跟古希腊对话,而是跟中国传统文化对话,但是南方的作品又的确例示了古希腊哲学关于人的理解,这里的原因恐怕就在于,无论是中国文化还是希腊哲学,都包含对于人的深刻洞见。换句话说,在对于人的理解上,古老的文明有某些共同的地方。
南方的作品与斯芬克斯之谜的呼应,在于它们揭示了人的三种不同形象。南方从他的孩子那里获得启示,在中国当代艺术界中较早用孩童作为角色或题材。但是,南方笔下的孩童,不再是乳臭未干的婴儿,而是转化成了戏剧性的角色,成了人到中年的南方自己的化身。南方用孩童作为角色,容易让人想起卡通一代。他让孩子作为角色来扮演成年人,这种处理方式尤其容易让人想起超现实波普(Surrealist Pop)。比如,超现实波普的代表人物马克。莱顿(Mark Ryden),就常用孩子作为角色,让他们扮演大人们的各种行为。从风格上来讲,南方的作品与超现实波普类似。但是,南方并没有使用波普语言,相反他从中国传统文人画和民间绘画中汲取养分,用近乎文人画的方法,画出了超现实的卡通。与西方超现实波普相比,中国传统绘画可以说是老人绘画。南方的绘画语言,追求的是中国传统绘画的趣味,一种老道醇厚的趣味。由此,我们在南方的作品中看到了一种奇妙的组合或混搭:少年的形象,中年的行为,老年的趣味。人生历时展开的三个阶段,在南方的作品中以共时的形式并存。
当人生的三个阶段以共时的形式叠加起来的时候,除了滑稽、幽默、荒诞之外,还可以撞击出有关于人生的深刻洞见,一种比斯芬克斯之谜还要深刻的洞见。南方塑造出来的形象,既可以被视为小大人,也可以被视为老顽童。一方面,在道家哲学中,小孩被视为最高智慧的表现,“能婴儿”被视为修行的最高境界,因此小孩也有少年老成。另一方面,人生的成长并非简单的辞旧迎新,而是携古入今,过去并没有真的过去,而是以一种新的形式存在于现在之中,因此老人也有小孩般的天真。南方希望自己的艺术能够促进观众进行角色转换,希望我们不管成长到哪个阶段,都能够保有一颗赤子之心,在他搭建的艺术公园中尽情地游戏,在游戏中长大成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