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恩利极力推荐我去艺术空间 JEWELVARY 看看,因为在上海生活了那么多年,对这个城市太熟悉了,“需要换个地方,想点歪点子”。下半年在上海的个展他还是不准备放在常规的美术馆或画廊,“即便是同样的作品,在不同的空间也会产生不同的反应”。
从 2007 年开始,空间对张恩利来说变得越来越重要,他开始不仅仅在画中表现空间,还试图用空间里的画来改变既有空间。在位于中环中远大厦地下的 Pop-up Space,张恩利用硬纸板盒子搭建了一个高度直逼天花板、人可以走入的房间,房间内部层高很低,实际空间比在外面看起来小得多,令人感到压抑,“墙壁”上则是被裸露的白炽灯照亮的绿、棕、黄、蓝色颜料涂抹的痕迹。如果一定要形容这件作品给人的第一印象,它就仿佛金融中心里的贫民窟、被高尚住宅包围的棚户区,他自己说得含蓄一点:“现在精致的东西太多了,需要一点不和谐、顿挫、粗粝的东西在里面,精致本身也很压抑的。”配合《空间绘画》展出的,还有三幅张恩利典型的静物画《空间》、《容器》和《无题》,这些以生活场景和日常用品为对象的绘画是他自 2000 年以来持续探索的主题。
为了达到张恩利的布展要求,Pop-up Space 空间相当有诚意地进行了为期两个月的“去装修”,将原有的天花板、墙面和地板装修通通打掉,全部刷成白色,露出管道和线路。KAF 创立者和此次展览策展人郑志刚说:“张恩利是我最喜欢的当代艺术家之一,我对他的艺术生涯非常熟悉,对他的艺术视野和长远的愿景也很清楚,在香港做这么大型的装置艺术展览是非常罕有的,他做一次就不会再做。”
不过张恩利并不愿意把《空间绘画》称为装置,“它还是绘画,只是在现有空间上。我不懂装置,也没有设想和研究过,我只想把绘画的边界打开,更自由”。他最初在 M50 工作室的墙上做试验,接着从民生美术馆到韩国光州双年展、印度 KOCHI-MUZIRIS 双年展,再到意大利热那亚的个展,他每年都会做一两个空间绘画作品,主题也从相对具象的工作室、居所发展到空间中抽象的痕迹。“如果有建筑外立面让我画室外壁画也很好,不过这事不着急,慢慢来。”
有多大的体力,就揽多大的活
坐在扬子江万丽酒店二楼几乎没有其他客人的翠竹小馆,张恩利不停地抽烟,同时谈论着“活着的时候要尽量健康”。他从大学毕业开始健身,坚持至今发展到有点强迫症,又累又不想说话的时候,就一个人去待两个小时,他的创作也受益于此:“有多大的体力,就揽多大的活。”2012 年,张恩利在印度的空间绘画项目“打开的和关闭的”总共要有四个空间,墙和顶都要涂满,“没有足够的体能,想都不用想,肯定是另外的想法了。”在那里,张恩利举着胳膊画了好几天,只有一个助手帮他递颜料和水,这时候他的自信是特别强烈的,因为一般人画不动。艺术家创作巨幅作品的时候先画好重要的部分,再由助手们平涂填色是很常规的做法,但张恩利一直拒绝作坊式的创作,他带着助手主要是为了有个伴、能说说话。因为笔触对不对、是不是助手画的实在是很容易看出来,他最近去中华艺术宫看了列支敦士登皇室收藏的鲁本斯,更加确认了那些由助手填塞的大作品相比艺术家本人亲手画的草图差得太远。说起自己迄今为止的“空间绘画”,张恩利觉得它们都还是画,“有我自己的语言”。
张恩利现在处于心态和创作状态都不错的时期,只有在偶尔看到自己 20 多年前的作品时,才感慨“它们明确告诉我这是 20 年前的作品”,不得不承认自己老了。他将 2000 年视作自己的艺术生涯分水岭:“在那之前,感受大于个人语言的挖掘,年轻时没有名气的负累,有很多冲动,表达是很直接的,现在想回也回不去了。”步入中年、名声日隆的他每年做一两个个展,有群展的邀约整理几幅作品去参加,圈内的活动也愿意出席,“不能把自己藏起来”。由于琐事不少,他不会像年轻时一样成天窝在画室里,通常“坐下来开始画的时候往往脑子里已经想了好几天”,所以毁画的几率也变小了。没有杂事的日子,他喜欢在早上九十点去画室,下午三四点出来,晚上不工作,在安静的咖啡馆坐坐或找人聊个天让脑子的转速放慢,“第二天又是新的第一天”。
好的绘画不是来源于绘画
“每年保持个展的量很重要,在国外,艺术家如果两三年不出现就完了,但在国内,两三年才办一次个展很正常。”与世界顶级画廊 Hauser & Wirth 签约后,张恩利在办展的方式和数量上也在向国外艺术家看齐。他相信真正的大艺术家能量也大,一年内能创作出足够多的作品支撑数个个展,这也是他觉得必须坚持锻炼、保持体能的原因之一。
不过相比数年办一次个展的国内艺术家,张恩利个展的作品数量也相对精简,他一般只拿两三年之内的作品出来办展,而且没有周边的说明材料,笔记、草图、照片都没有。“又不是一百年前的东西,还没到文献的程度,”说到“文献”这个词他忍不住笑起来,“艺术遗产我也管不到了,没到那个程度,到了自然有人会整理,不用自己操心,作品在就行,文献不重要,补充的东西缺失更好,更有神秘性。”
这些年来从人到物、从具象到抽象、从布面到空间,张恩利尽管一直试图打破绘画的边界,但他并不认同“绘画走到头了”的论调。画了那么多年,他还是一直很喜欢,还是会把一个静物翻来覆去地画。“绘画是深不见底的领域,从古至今都是独立的表达,自身的语言极其丰富,是不能用其他艺术形式的标准衡量的。”他觉得只要人还存在,还吃饭,不是吃药片,绘画就能被人感受。
张恩利也从不理会艺术理论,近两年更是连本来喜欢的文学书都很少看了。“我特别害怕夸夸其谈,空头理论变成套路,艺术家读多少书就能说多少话,很容易的,但这理论究竟和作品有没有关系就不管了。”但他承认文学作品影响了他的绘画,“有时候好的绘画不是来源于绘画”。他读小说不是为了知道一个故事,而是为了看到有意思的语言文字,可能只是一小段,就由于其中对语言的运用和对人的观察,启发了绘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