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恩利和他的代理画廊

张恩利与劳伦斯•何浦林

　　撰文/菠菜  特别鸣谢/劳伦斯•何浦林(Lorenz Helbling)、尼尔•温曼(Neil Wenman)

　　图片/香格纳画廊、Hauser&Wirth画廊

　　香格纳和豪瑟＆沃斯都是伟大的画廊，但我还不是伟大的艺术家。

　　——张恩利

　　张恩利自1990年代初期开始创作，1997年初开始与当时国内屈指可数的画廊——香格纳画廊的合作，2000年开始为中国艺术界熟知，2006年以后，他在国际当代艺术界已经不再是一张陌生的面孔。张恩利的个人市场史并不是一夜成名的典型，从名不见经传的年轻人到今天人们眼中最“功成名就”的中国艺术家之一，共经历了十几年的时间。如果我们要研究他的个人发展史，他与两位东家——总部设于上海的香格纳画廊和立足欧洲的豪瑟＆沃斯(HAUSER & WIRTH)画廊的“简明合作史”是不可忽视的一环。俗话说，良禽择木而栖，但在画廊(尤其是规模巨大、商业成功的画廊)和艺术家的关系中，基本都是良木择禽使其栖。张恩利与这两家画廊的合作就是典型代表。

　　1997年：遇上劳伦斯

　　香格纳画廊是张恩利在中国大陆范围内第一个、也是唯一一个代理合作的画廊。画廊主劳伦斯•何浦林(Lorenz Helbling)与张恩利的合作开始于1997年。当时劳伦斯创办的香格纳画廊设在上海波特曼酒店二楼的走道，1997年画廊举办艺术家汤国的个展，毗邻波特曼的上海美术馆(南京路旧址)正在展出张恩利等人参加的“97上海油画展”。在那个展览中，张恩利有两件作品《愤怒》和《酒吧》参展。在此之前，劳伦斯早已经在别的展览和图录里看到过张恩利的作品，对他的作品有很好的印象，在这次展览上劳伦斯与张恩利结识，张恩利提到这段往事时，回忆当时对劳伦斯的印象并不十分深刻，只是像其他很多人一样，知道有一个外国人在这里开了间画廊，为艺术家的作品寻找市场。那时的香格纳还远不是如今的规模，虽然它在后来成为中国当代艺术的一个堡垒，并且是把中国艺术家的作品推向国际舞台的最重要阵地之一，但当时谁都无法预想这一切，作为当时上海唯一的画廊，艺术家与画廊的互相欣赏和认同，顺利成章地成就了彼此间最初的尝试。

　　几个月以后，张恩利接到劳伦斯主动接洽的电话，张恩利调侃说，劳伦斯汉语讲得不好，一开始误以为是新疆人，但很快就意识到可能是展览上见到的外国人。当时电脑还不普及，艺术家们流行将自己的作品拍成照片，做成一个简单的画册，于是张恩利的作品画册被送到了香格纳画廊。经常有外宾出入的酒店是1990年代画廊最初出现时都会考虑的位置，因为潜在客户大多可能是外国人。香格纳画廊设在酒店里，张恩利的作品画册也有了被客人翻看的机会，如果有人感兴趣，画廊便通知张恩利把作品运过去。就这样，他的作品开始慢慢有一点销路，每年有可能卖掉一两张作品。

　　在最初肇始的阶段，画廊和艺术家们处于共同找生活的境地，彼此没有太多约束。作为1960年代出生的人，张恩利有着那一代人烙印般的性格特征——本分和忠诚。香格纳画廊和艺术家的合作一直都很稳定，除了专业性以外，主要还是因为劳伦斯与艺术家之间的默契和信任，这种默契和信任是在共同成长的基础上建立起来的，当然还与劳伦斯判断艺术的眼光和他踏实的作风有关。这在今天已经成为一种品牌效应，如果一个艺术家能被香格纳接受，业界也会默认他的艺术品质和发展前景是值得期待的。

　　2000年：第一次个展

　　香格纳画廊从创立之初就保持每年印制一份画廊宣传册的习惯，并附上代理艺术家的名单，在最初的几年，每次入列的艺术家约15个，年轻艺术家只要看到自己的名字还在列，都会觉得是一个莫大的鼓励，尤其对于那些在市场上并不十分热络的艺术家而言，比如那时的张恩利。香格纳画廊自1998年开始销售张恩利的作品，但严格来讲，这还不能算是正式的合作，因为正式合作往往通过具体的展览和项目开始。由于松散合作的时间已经维持了几年，因为张恩利的主动争取，2000年他在香格纳画廊的第一次个展被提上日程。彼时的张恩利心知肚明，一年只能卖掉两张画的自己，对劳伦斯来说还谈不上是什么生意。

　　那几年到访香格纳画廊的客人们，有些觉得艺术根本不重要，有些觉得张恩利这样的艺术不重要。尽管劳伦斯本人觉得他的作品真的很好，但刚开始很多人都不能接受。他之所以同意给张恩利做个展，是因为他坚信市场并不是衡量艺术家的第一要素。现在证明劳伦斯当时的判断是对的，自2000年个展以后，张恩利的展览机会明显增多，但活动区域还是以上海以南的范围为主。他的频繁出镜，让业界逐渐记住了张恩利的名字，也促成了2004年的第二次个展，此后便保持着每年1-2次个展的节奏，群展机会更是纷至沓来，几乎所有和当代艺术有关的大型展览都不会漏掉他，他也很快在北方的艺术圈里突显出来。

　　在劳伦斯看来，张恩利是一个不会总是重复自己的人，他的每一次风格转变都能带来惊喜，变而不乱，这也是艺术家和画廊长盛不衰、良好互动的重要条件。根据香格纳画廊的客户反馈，购买张恩利作品的藏家，并不是简单地买画而已，他们认真地读每一幅作品，读张恩利本人，在对待生活和工作的态度上，也多少和张恩利有些相同之处，低调、睿智而不张扬。

　　2005年：去欧洲，与大师为伍

　　自首次个展之后，张恩利的作品销售情况开始好转，但市场真正改变是在2005年。在这之前，他位于西苏州路的工作室里屯了上百张画卖不出去，平时出行都要挤公交车。从2005年开始，他可以几张几张地卖画，也是在这一年，他在柏林的W&B 空间(W&B House)举办了个展，这是他在欧洲举办的第一个重要展览。与欧洲顶级画廊豪瑟＆沃斯的会晤，也是从这一年开始的。

　　豪瑟＆沃斯画廊1992年由瑞士艺术经销商乌苏拉·豪瑟(Ursula Hauser)和伊万·沃斯(Iwan Wirth)、曼纽拉·沃斯(Manuela Wirth)夫妇在苏黎世共同创建，创办人在创立画廊前，其家族已拥有极其丰富的现代主义艺术收藏，后来他们对艺术的兴趣从现代主义转向当代艺术，代理的都是大师级的艺术家及其艺术作品，陆续在伦敦、纽约、苏黎世等地开设了7个空间，是欧洲最具影响力的当代艺术画廊。

　　在如此盛名之下，画廊若不主动递橄榄枝，艺术家根本没有毛遂自荐的机会，这也是西方艺术系统里艺术家向最顶尖艺术世界进阶的规则之一。张恩利被豪瑟＆沃斯画廊发现，还要归功于劳伦斯。香格纳画廊从2000年开始参加巴塞尔艺术博览会和其他重要的欧洲展会，持续在国际艺术舞台推介中国艺术家作品，这些重要的平台使得张恩利的作品不断进入国际藏家和重要艺术机构的视野。豪瑟＆沃斯画廊负责人曾经在维也纳、柏林、巴塞尔等地的展会上多次见到张恩利的作品。如谈恋爱般地经过多次见面、深聊、了解之后，张恩利与豪瑟＆沃斯画廊在2005年底达成合作意向，2006年开始第一个合作项目，即张恩利在纽约军械库的小型个展。虽然展览规模不大，但由于军械库展会的重要性，以及画廊本身的影响力，这次展览非常成功，在短暂的VIP时间内，参展的所有作品全部售罄。

　　豪瑟＆沃斯画廊伦敦区高级总监尼尔•温曼(Neil Wenman)对《艺术客》杂志说，张恩利的作品蕴含了丰富的绘画史知识和笔触的复杂性，又在这个庞大的体系中轻描淡写地安插了自己的回忆，这是最能吸引他们的地方。尼尔也提到，如果一个艺术家要真正国际化，他的作品必须有跨越语言障碍的魅力，能够与观众产生交流，并让他们有介入感，张恩利正  是这样一个个案。

　　在豪瑟＆沃斯画廊的代理名单中共40多位艺术家，包括3位亚洲艺术家，印度著名的雕塑家苏博多•古普塔(Subodh Gupta)和其夫人——艺术家巴尔提•卡尔(Bharti Kher)，以及中国艺术家张恩利。能够进入豪瑟＆沃斯画廊的全球家族，张恩利是非常兴奋的，不仅因为这是全球范围内最好的画廊，还因为他喜欢的很多艺术家都在其中，包括他很崇拜的保罗·麦卡锡(Paul McCarthy)和路易斯·布尔乔亚(Louise Bourgeois)，有幸跟他们被同一个画廊代理，他有一份强烈的荣耀感。同时，与大师为伍并不容易，站在更高的平台，看到周围的艺术家都如此优秀，创作上的压力也会自然加重，这种压力让张恩利没有因为过去的成绩感到满足，反而更加努力。

　　与豪瑟＆沃斯画廊的合作开始，张恩利的艺术之路才真正打开，这7年的经历对他帮助非常大，不仅仅是在市场上。最好的画廊，向来只代理最好的艺术家，做最高标准的展览，绝不允许失败和将就，一旦选择某个艺术家，画廊便会投入尽可能多的精力，将他们代理的每个艺术家推向更高级别的殿堂，这是成熟画廊的运作规则。如果某位艺术家发展不好被除名，是有损画廊形象的。在这种高压之下，艺术家们也自然认真地对待自己的每一件作品，包括创作时主题的设定、展出时的光线、观众的动态展线和直观感受等等细节都力求完美。

　　代理和推广艺术家有许多经验和规则可循，按照国际市场的规律，一位艺术家要被记住，每年至少要做2-3个展览，因为往往几次展览才能被人记住，而只有在全球不同区域举办过展览，才能被更多人记住，从而产生更广泛的国际影响力。比展览频率更重要的，是艺术家自己要有应对这些展览的能力。豪瑟＆沃斯画廊40余位代理艺术家，全球7个空间，安排展览的频率很难均衡到每位艺术家，但合作7年间，画廊已经在世界各地的空间连续给张恩利做了6次个展，足以说明画廊对他的重视，更加证明了他旺盛的创造力和在市场上受欢迎的程度。尼尔认为，张恩利辉煌的个人展览史，为艺术市场研究者绘制图表以分析他过去十年的增长指数提供了可能，也为人们关注和讨论他的艺术实践提供了平台。这些展览机会使他不断向前，进而开创了空间绘画系列。

　　共同的目标

　　一家是深耕中国当代艺术生态、持续地将中国当代艺术推向国际的宿将，一家是受国际顶尖当代艺术藏家尊重和追随的艺廊王者，如此两家实力派画廊的代理背景，已足以证明张恩利的成功。这两家画廊活跃于世界上所有重要的艺术场合，为他们的艺术家争取进入更高舞台的机会，正是得益于专业画廊这些持续细致的推广，张恩利的作品有幸在很多地区受到欢迎。两家画廊同属于西方体系的画廊，因各自的客户群体的交叉、香格纳画廊的中产阶级和新晋藏家结构，加上豪瑟＆沃斯画廊以老钱为主的贵族和大资本藏家客户群，为艺术家铺陈了一个精密部署的市场网络。从一个成功的艺术家背后的藏家构成，也可以看到一个地区的艺术市场情况、社会阶层的变化、经济实力的变化，越来越明显的亚洲藏家的崛起正在被敏锐的西方画廊所窥见。中国的藏家成长速度惊人，从门外汉成长为有经验的专家，只用了短短5年时间，他们未来5年内在国际艺术界的地位会越来越重要，再过10年，整个中国当代艺术市场会变得更重要。

　　尽管张恩利为人谦逊，但也掩盖不住他的野心，他希望自己的艺术在中国当代艺术格局中更强而有力。他尊重画廊，尊重每一位艺术赞助人，在他的概念里，自己距离成为世界公认的重要艺术家这一步还很遥远，走到那一步需要强大的艺术信念和外部支持。两家公认的最具影响力的画廊，背后都是西方的艺术秩序在推动，也从侧面反映出艺术的话语权仍然在西方，商业机制、学术体系的高标准仍要昂望国外成熟的体系，中国还没有泰特美术馆，没有MoMA，所有能够影响话语权的场所都不在中国。中国至今都还没有出现一个实力相当的平台，理论界还没有能够与他们平起平坐进行对话的人。张恩利转而说，这些当然也不重要，看看保罗·麦卡锡，他1960年代开始创作，1990年代末才开始卖作品，进而被市场和美术馆接纳。张恩利40岁时，不仅有了稳定的亚洲市场，而且进入了欧洲顶级藏家团体的视野，尼尔称张恩利在国际艺术领域备受尊重，广受知名美术馆和机构的展览邀请，并被公认处于创作上升期。

　　这一切都提示着一种未来的可能性。